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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鸢身份太低,云里雾里地不知所谓,离开顾家前又去问奉恩和奉欢,谁知他们竟也不知道顾小灯去了哪,奉欢还觉得顾小灯是让苏明雅捞出去当了“外室”,是个好去处。
彼时苏小鸢大惊,糊涂地回到苏家,不多时冬狩而过,苏明雅带着坠水的一身病被接回了苏府。据说他的病重在于心病,仆从命他易容成顾小灯的样子到病榻前侍疾,苏明雅高烧不退,似乎真把他认错了,昏昏沉沉地总看他,说不出什么话,只是一味凄然地望着。
苏小鸢就此在苏家本家留下,被划成苏明雅的专属仆从,不用做下人活计,只负责在苏明雅犯起心病、心志极脆弱时,走到他跟前去受凝望。
而后他便又看又听地见证着苏明雅的病况,平生蔑佛堂的大少爷,忽然拖着病体执意要跪在佛像下求大师解答,离奇得让苏小鸢数次以为他疯了。
不详的直觉越积越厚,他在苏家之内打听顾小灯的下落,到底从那友人仆从口中讨来了双重噩耗:“不清楚,只听说是世乱兵祸时,顾山卿不小心死在外面了。还有那位你在顾家私塾里常往来的关家云翔,因逆贼连坐的罪责,关家满门在除夕夜时被顾家人杀光了,关云翔也在其中。”
苏小鸢五雷轰顶,闷着被子连哭一旬的深夜,不久就被陷入重伤的苏明雅召去。
那时他双眼红肿,怎么易容也遮不住,苏明雅看了他半晌,轻声道:“小鸢,你哭什么?”
苏小鸢又惊又怕,忽然意识到,不管他易容得多像,苏明雅伤病得多神智不清,他都清楚知道他不是顾小灯,他知道他是仿照顾小灯的“赝品”。
“公子,顾山卿,他真的死了吗?”
问出这句话后,方才还病弱的苏明雅身上爆发出一阵可怕的气场,苏小鸢本能地跪下来请罪,冷汗和眼泪都直冒。
正因他哭,苏明雅才不追究于他。
他道,他易容得很好,但哪里都不像,只有在哭的时候五分像顾小灯。
他又说:“世间喜悦不相同,痛苦倒是一致。”
苏明雅憎恶苏家内部的仆从私议顾小灯死了,曾一夜抓出百人欲杀,苏小鸢的友人也在其中,跪地膝行哭求,便免了友人之死。
苏小鸢的眼泪从此成了在苏家的保命技、青云梯。
如今过去一年半,除了应有的僚属本领,苏小鸢还学会了一些些城府和一大堆演技,苏明雅如何高升,他便如何急剧成长,做个不停往上爬的小角色。他是个穷苦命出来的笨货,不敢求荣华富贵,但被单独拎到世家窝里,就不由得不努力变聪明,变阴狠,变面目全非。
只是每次看到苏明雅画出的顾小灯时,他难免心生恍惚。
他今年十七了。
和顾小灯死时一样大了。
顾小灯要是还在,现在会明媚良善依旧吗?会长得更美,会长得更高吗?
苏小鸢想,会的。
苏明雅很快画出了一个他没见过的顾小灯。
画上酒壶倾歪,顾小灯披散着长发,乖乖地枕在某个人的腿上呼呼大睡,苏明雅画得如此鲜妍,苏小鸢几乎能感觉到顾小灯呼出的酒气了。
他有些嫉妒,以为顾小灯枕着的定是苏明雅。
谁知苏明雅像是有读心术一样,搁下笔说:“他枕的不是我,是葛东晨。”
苏小鸢眼皮一跳,忙弯腰轻声:“是我冒犯了。我和山卿公子的相处时日不及大人您长久,偶尔胡思乱想,您别见怪。”
“无碍。”苏明雅轻咳两声,“小鸢,坐。”
苏小鸢小心地挪过去坐下了。他以前是自称“奴”的,后来苏明雅让他平称,他嘴上应着,行动并不敢有逾越。
*
苏明雅看一眼他,再次从他脸上看到恭敬和麻木的顺从,心底一瞬划过灰望。
权力和身份带来被迫的仰望和主动的俯视,苏明雅在得知顾小灯真公子的身份后,便不由自主地开始审视自己。
他审己就像是在审丑,自有一种别于病体的痛苦。
在俯视顾小灯四年,失去顾小灯一年半之后,苏明雅反反复复地意识到权力蒙蔽下的自负,自负也是自缚,后遗症的发作比他所想的更剧烈。而他此刻、将来还在这体系之下,循环往复不得解脱。
当今长洛,无数人看的是凌驾“苏明雅”三字上的“苏大人”,再也没有人如顾小灯一样,千回百转地喊他,明亮炽烈地爱他苏明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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