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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
她悄悄从府上仆人们居住的矮房里溜了出来,携带三尺黑布,准备在府中最东南角落的歪脖子树上上吊自杀。
别人当然不会理解她,毕竟在这王朝能够在达官贵人家里做事,能在这乱世里能够有一口饭吃、有一件衣穿,那还能有什么奢求呢?
难道不应该向这样宽厚仁慈、菩萨心肠的主家重重磕几个头,然后誓肝脑涂地、死心塌地为其效忠吗?
像她这样明明没被重撘过、也没有被派去做那些刻意累人的体力活的奴才,只需要在主人家少爷身边安分守己地伺候好就算尽了自己的本分。
这样轻松而饱含主家信任的活计,她都得到了。那么作为一个奴才,她还有什么是值得她想不开的、又有什么是值得去死的呢?
如果问她,她其实也说不太上来。
她看着她十指隐蔽的烫伤觉得自己在小题大做,她看着她磕出淤青的膝盖觉得自己在小题大做,她看着她的朋友某一天上了少爷的卧榻然后又某一天被一卷草席丢去了乱葬岗。
——而她甚至连之前友人偷偷给她塞过来的簪子都没有捂热。
她并没有读过书,只在少爷上学时送去家里的物件时偷偷听过一耳朵。
她喜欢那些一笔一划写在纸上的东西,文字——多么奇妙的东西,用无数个它就能搭就成为一个权贵的道路。
代代王侯贵族就是用这样的东西搭高了跨进门的台阶,在贵族与平民之间划下了一条泾渭分明的沟壑。
她渴求它,而不可得;他厌恶它,却与生俱来就能拥有。
世界在压迫她,制度在压迫她,礼教在压迫她,她行走于人间,不可听不可闻不可视不可见,但她仍然能感觉到它存在。
就在她的脖颈上,日渐用力,让她无法呼吸。
月色躲入云层,似乎不忍看这一幕人间惨剧。
一个小小的奴才决定去死。
这一点都影响不了什么,她这样想着,努力爬上了这棵开得正艳的桃花树。
但身为卑微的奴隶,她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能伤害主家的手段呢?
到了明天,在天还没亮的时候,仆从们就会从那些阴暗的角落里鱼贯而出,像一丛丛幽灵一样在主人睁开眼之前来到他们的位置上。
按部就班的机器们就会这样行走于他们既定的路线上,然后在一个特别的早上,现她的尸体然后随意将她拖出府中。
这样就很好,她有些宽慰地想着,这样就很好。
她不想长在这里、活在这里、死在这里,最后葬也葬在这里。
乱葬岗也罢,孤坟也罢,或者哪怕把她曝尸荒野呢,又有什么关系。
她那时已经死了,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是没了,死了就是她再也不用关心这个世界,不用再每天心里极度憎恨着那个少爷却还要装作一副温柔小意的样子对待他。
简直恶心。
她最后一次爬上了桃花树——爬树这项技能对她这种出身山林的穷苦人来说,是从出生开始就会的技能。
树上桃花灼灼,烈焰芬芳;花开半夏,争奇斗艳。她置身于其中,春季微凉的晚风吹过树梢,摇动了一树桃花,也吹落了她头上华美的簪子。
“哎呀——”
她急忙伸手去接,可是簪子过于顽皮,竟从她的指尖滑落而落入黑暗之中。
这是她那位友人赠送给她的最后的礼物,她本想带着它一起埋葬在这个春夜。
她等待着簪子落地的声音。
可是没有。
即使在这样视物不良的夜晚,对于树下静静赏花的人来说也亮如白昼。尖锐的物体破空的小小声音被她轻易捕捉,只一伸手就接住了这支华丽的簪。
……不是刺客?
月亮推开了乌云,它将皎洁的月光再次慷慨地洒向大地。
地上的人向树上看去,树上的人低头看向地面。
月色浸染了地上的靴子、衣角,最后划过她的头,又悄然隐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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