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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着前日收到的电报,知道北京的局势现在也乱得一塌糊涂。安朴山赶走了杜兴廷,也坐不稳总统的位子,毕竟是土匪流寇的野出身,资历威望都不足,他坐上去,各省都不会服他,只有请本来已年迈退隐的赵炳均出山,他自己隐在幕后,当了内阁总理,而赵炳均自有风骨,有自己的治国理想,双方摩擦不断,矛盾横生。
再加上之前安朴山为了对付杜兴廷,从西安请了别号西北王的马回德入京,也算是引狼入室,请神容易送神难,马回德在京内赖着不走了,手下兵将常传出滋扰城中百姓的事,京内多有抱怨,舆论沸沸扬扬,各方形势都对安朴山很不利。
安朴山腹背受敌,杜兴廷的机会就来了。这也是为什么近段时间他都不在天津,行事隐秘且活跃。
杜恒熙有预感,自己在天津待的时间并不会太久了。
杜恒熙又四下看了眼这座大而冷清的西洋公馆,觉得其实无聊寂寞也有无聊寂寞的好处,也许等他回到了那种打打杀杀的日子,他还会怀念起今日的闲适来。
等到第七天,杜恒熙去了薛神医那儿。
他这次是下决心要讨个说法的,如果真是庸医就砸了这瞎老头的院子,自己绝没有吃亏的道理。
白吃了七天的药,受了七天的罪,竟然一点成效都没有。杜恒熙对他简直有些咬牙切齿,因而这次登门全没有第一次时的客气,很有一种找茬挑错的气场。
瞎老头却很淡定,“看样子,这副药对先生是没有效果了?”
杜恒熙没吭声。
“治疗也分内服外治,内服药温和疏导,若是没有效果,就是疑难杂症,需要些不寻常的手段,先生若是相信老朽,不妨再试一次?”
杜恒熙将信将疑地被他领进了内堂的一间小屋子,门口挂了厚重布帘,掀开进去,里头乌漆嘛黑,没有一点光,只当帘子掀开,投进一点日光时,能看清里头摆着个巨大的浴桶,热腾腾的水蒸气袅袅上升,屋里充斥一股浓郁的草药香。
“这是药浴,浸泡的药材不能见光,否则疗效会大打折扣。先生泡澡时,我会给先生做脐熏和针灸,隔五日泡一次,不出月余定能见疗效。”
杜恒熙看着那黑漆漆的药水,并不是很想相信他。
薛瞎子说,“老朽眼睛不便,手也不稳,中途会有个徒弟来帮助我,先生请不要见怪。”
杜恒熙思虑一番,还是决定死马当活马医,再信他一次,也无妨。若是再无效,就不是砸院子这么简单了。
耻
脱了衣服,叠好放在椅上,因老头是个瞎子,赤身时,杜恒熙倒也没觉得怎么扭捏不自在。
跨进浴桶,药浴的温度出奇的烫,刚坐下去,皮肤甚至有针扎的刺痛,不过浸泡两分钟,他已经隐隐沁出了汗。
水深齐肩,中草药味道浓郁,还有股蜜奶一样的香甜气味。杜恒熙伸手撩拨水面,漂浮着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根茎状的药草。他把手浸没水中后,抬起闻了闻,连手指上都是一股势头强劲的味道,几乎熏得人头脑发昏。
他扭头叫住薛神医,问他往这里头放了些什么东西,怎么香成这样了?
薛瞎子说,“是些麝香、龙骨、槐皮等物,可以温阳散寒,滋生阳气。”说着打开了一个布包,里头是一排银针,薛瞎子说,“麻烦先生闭下眼,老朽要为先生施针了,过程中眼万不可睁开,否则刺激到了旁的穴位,恐对先生身体有害。”
杜恒熙点点头,看他准备好了,薛瞎子就摸索着在他眼周穴位上施了针。
杜恒熙放松身体,闭着眼,全身浸泡在热水中,闷热空气中都是一股香黏味道,由毛孔钻入皮肤底下,浑身酥麻。也不知针扎在了何处,一阵倦意涌上来,杜恒熙瞬时有些昏昏沉沉。
薛瞎子缓声道,“先生要是困了的话,不妨休息一下,药浴半个时辰,中途我那小徒会进来为先生换水,防止水冷了,丧失药性。”
杜恒熙头枕着浴桶边沿,迷迷糊糊听进去一点,却已经不清醒了,点了头便算知道。
听他呼吸平稳,薛瞎子直起伛偻的腰身,收拾起布包,走到桌前,拨了拨熏香,让味道更散开些。又在屋里站了会儿,听杜恒熙的动静,确认无事后,才掀开布帘子走了出去。
外头院子阳光温暖,金似鸿就站在院子的天井旁边,金色的阳光落在他一身熨烫笔挺的雪白衬衣上,将睫毛的末端照得发亮,肩背宽厚,有棱有角,显得格外挺拔精神。
薛瞎子走到金似鸿身边,心里有些惴惴的,压低声音,“你究竟是想做什么?不要太过分了,我不过是图财,可不想连命也搭上。”
金似鸿在太阳底下站了这一会儿,已经晒得面颊有些泛红,他转过头垂下点眼,“不会有事的,我请人看过,这方子的确对他有好处。他如果真被你治好了,他该感谢你才是。”
薛瞎子结巴两声,“你也知道我不过是个兽医,恐怕没这么大本事。”
金似鸿耸耸肩,“不妨试试呢?”
他又将视线转向那间不透光的堂屋,日头挪了点,他颇有耐心在等,等药效浸透,发挥作用。他想杜恒熙现在是什么样子,思来想去一番,发现想象不出,他实在没有见过。金似鸿无意识地用牙齿轻轻磕了磕下唇,只觉得那应该是很诱人的样子。
他见惯了杜恒熙高高在上的形貌。以前,他是少爷,自己是仆人,总比他矮上一截。虽然自己并没真的拿杜恒熙当少爷,敢闹,敢吵,两人生起气来,也会动上手。自己敢这么无顾忌,说到底不过是看准了杜恒熙依赖自己,不会真的和自己摆少爷架子。自己也拿捏着度,真心实意对他好,否则真拿权势来压人,自己这身贫贱骨头只怕早被压的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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