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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的郑宣就是这样热情,木棠咳得肚皮疼,也不再谦让,解开袍子坐下来。那头韩告道着叨扰,说立刻便要动身前往刺史府;卢道却将人撵出门去,临了还不忘刀一眼木棠。郭蒙随即追出去,木棠咳嗽声密,却还没容得说话的间隙。赵老二又扯她坐下,死活不信汪则虎那信口开河:
“他非说他韩老弟能掐会算,今儿要把长公主给算过来。我该不相信,这却邪了门了,你给说说,到底怎么个回事?”
如果不是心口堵了那许多事,木棠一定会先反问回去,看这离别前才打了个你死我活的汪镖师和赵老二如何竟好似混成了亲兄弟。有人推门进来,是午荏新补了脂粉、姗姗来迟。她此刻面上已不见泪痕,赵老二一见便红了脸,大呼小叫又要找这未过门的媳妇吃酒。午荏浅笑应过,附耳与父亲说了些什么。那面容干瘪的县太爷终于向木棠往来,却也不过干巴巴只道两字:“多谢。”
韩告与郭爷卢爷还不回来,木棠却已经饿得慌了。不过往桌上望一眼,她接着却咳得愈厉害,甚至觉着恶心。雪过天冷,城里城外无声无息不知要冻死多少人,县官启酒行屠,却自然无可顾忌;州府里还停着午花尸体,她主子换了清名,却已议起新婚。
世间诸多事、从来太荒唐。
远处,响起惊呼:
“了不得——太爷!!”
有名庶仆将门撞破,又勾了跌倒在地。风雪拍进堂里,撞得木棠打个摆,又听那人连哭带喊:“州上头闹起来!劫牢、暴动,给刺史府围了去!刺史老爷调兵……找太爷、定襄府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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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至来不及爬起身,抬手将枚铜章、连带刺史鱼符一同送上:
“来不及请军令……是郡丞骑马亲自来报!耽搁不得!太爷可快请着吧!朔方要守不住……要出大乱子!!”
“你是说……朔方要失守?”午献胡须抖。
“长公主……还在州府!”赵老二酒杯跟着就掉。
“郡丞现在何处?”韩告高声来问。那庶仆哭丧个脸,赶紧着又磕起脑袋,说人撂了话头就走,该是又赶了回去,自己吓了不得,那儿还记得起挽留?
堂内一时静得可怕,风住了,连雪都消了。午献同韩告对视一眼,劲装佩刀的练家子跟着纷纷站起来。卢道仍站在门外,他却已没有选择。
“如此,我又承了韩老弟的情了。”
风萧萧、雪飒飒,镖师拱手、衙属揖礼,好一派同仇敌忾的气概!定襄都护府行将全数调出、补往州府。夏州生死,在此一役!
有个破落透风的声,却在此响起:
“不能……不能去!”
桌案那头,木棠已支起她摇摇欲坠的瘦弱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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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丞……他并非怯阵遁逃。
“他就是埋在刺史府内、最大的奸细。”
就在今日上午,顺化县主簿还不过只是个无名无姓的小吏,刺史府内连庶仆都稀罕搭理;但经方才一番指点剖析,满府僚属现已对其能是五体投地。“若非此贼挑拨,刺史怎会以为午献怀有二心!”朔方县令怒不可遏;“我等不察、竟被其窃印走脱,着实可恨!”录事参军懊悔不迭;“他怕是以为大功告成、便要伺机逃脱!”长史咬牙切齿。一派群情激愤中,江钊骤然惊呼,却道:“大事不好”。
“这便是他们的计划……否则何至于盗走印章及鱼符!他要去宁朔诓兵!此时定襄府出动、必定与刺史派去的云中府相遇。云中府仍以为午献乃反贼;午献却必然认定云中府全军覆没、否则何至于调遣定襄军备。双方皆以对方为贼,岂非大水要冲了龙王庙!”
他这厢话音才落,余音在堂内回响得阴恻;堂下有庶仆来报:暴民冲门,怕已顶不了太多时候。江钊当机立断,领众人退入后院、安顿庶仆档门死守,又自后门连放数人分头从东西城门前往云中府及宁朔通报。各官吏眼瞧着生门,哪有不心动的?江钊侧身一让:“列位有顾家者,借此脱困。府中尚有女眷,江某不能同行。前路、各自珍重。”
他接了庶仆递来的斧头,就是要往西跨院去。身后渐渐、竟也跟上数人。县令说哪能惧了这些乱民;长史对自己上官一网打尽的计划深信不疑;司马本自司兵、又有何惧?
江钊也是一般。
毕竟那西跨院内,就是他必胜的绝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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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老大说过,刺史府外有泼皮聚众;昨日堂审后,大街小巷已多为其不平之声;夏州禁酒禁屠、官仓却肥满,值此大雪,民怨自然一点就燃。
可那却到底不过是些平头百姓。积贫积弱、手无寸铁。他们索求不过一个交代、一个信诺。这些东西,宣清长公主便给得起。
夏州不能乱,定襄都护府不能擅动。何况对面并无兵符将令,郡丞不知所踪、如何取信!
午献或也知道,围困在义薄云天的镖师与衙署中间微皱眉、轻咬牙,抬手又放,欲言又止。这般瞻前顾后的脾性、这般鼠两端的胆识,如何但得定襄府重任!孙刺史又怎会将身家性命托付……
木棠忽而一怔。
困顿许久的那些个疑虑霎时都澄清了,所谓福至心灵,她忽而就想明白:为何朔方县令堂审中有意诱导,要将祸水往午献身上牵引;为何孙刺史不肯轻放凶嫌;为何午献从不曾听闻午花的死讯;为何江钊要引诱小之为午花翻案;以及为什么,孙刺史会在宁朔的城门口布下那泥塑神、用作盯梢午献的眼线。
他信不过午献。因为心怀疑窦,所以想要以午花之死大做文章,拉其下马;还有江钊……
他也想除午献而后快。
念起那样一张虔诚的面庞,无端地,木棠却相信他不是奸细。
奸细、或许是那郡丞。手无兵令,调兵之说不可信。
县令终是要走了,镖师们前呼后拥这也要上马去,文吏们跟在后面,被北风吹得缩起肩头。木棠张口就吃了冷风,呜呜着掩袖打个喷嚏,鼻涕眼泪一块儿流。她接着却将一旁冷席残酒顺手抢过,仰脖就是一饮而尽,嘶嗓子就是尖叫:
“不能……不能去!”
她索性边哭边喊,活像被吓没了魂儿:
“私自调兵……谋反……会掉脑袋!”
午献已停下脚步,郑宣凑过来就是要堵她的嘴,说这话大不吉利。木棠却一扭身子、鱼儿似的跌到地上,放开声断断续续只管哭:
“云中府、云中府都守不住要是……再去……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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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连卢道都要来骂她住嘴,一旁赵老二更是气红个宽脸庞:“原没见着你这样胆小自私!长公主陷在里头,你倒顾着自己死活!”
“长公主有你哥!她是长公主!!”往圆桌后一躲,木棠叫得愈惨烈,连桌子都带着一块儿颤抖,“流民作乱……那不过要个公道,她能证明自己身份,谁敢、谁敢害到她!有你哥、有少镖头……你们自己的亲戚、能耐得很!现在、倒不如担心担心、起兵造反、我们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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