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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廊两端似乎被时光分隔两岸。
一处是手术室的深渊,而另一处是柳暗花明的新彼岸。
不知明天何人提着易碎的灯笼再传讯息,噩耗还是喜报?
程溪不再多想,靠在孟平川肩上浅浅入睡。
相互依偎。
夜长
孟平川身体底子结实,打小在清溪里光脚踩着石头过河,脚底早已磨出了一层泛白的死皮,偶尔磕到棱角上也不感觉到疼。
他无所谓惯了,从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态度跟程溪这种敬仰生命的人大相径庭,不过在连续照顾孟平川近一个月后,她多少转了些性子,熟知孟平川这人对酒不上瘾,不嗜甜食,偏是烟不离手。胃里的窟窿还没来得及补上,烟瘾就蚕食了他不少的耐性。
程溪给他买过戒烟糖,也试过电子烟,统统不管用。
到最后无意想起小学暑假读过的《包法利夫人》,那会儿连生字都认不全,不管不顾的去通读一遍消磨时间,囫囵吞枣,谈不上细想,顶多摘几句经典。
如今陡然冒出来这么个念头,程溪才发觉——
这亲身经历过的,跟听来的,哪怕一字一句毫无错漏,也始终无法感同身受。
孟平川生于湘城,长在乡野,所见之人大多相似。当程溪坐在宽敞通亮的教室里,一笔一画写着“烈日给农民伯伯伟岸的身躯镀上一层崇高的光芒”时,孟平川眼前走过的都是戴草帽、脖上系一条发酸白毛巾的乡亲们。
站在麦田里,粗粝的大手朝他一挥,开口豪迈:“阿川,回去问你老子借根锄头来!快给你叔儿搭把手!”
孟平川胡乱抛了手里的石子儿,下地帮忙,力尽不知热。
路过泠泠河畔,邻家阿嬷拿棒槌洗衣鼓捣出“笃笃”几声。
如同《蚕妇》一诗所说,“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要说一身戎装,浮沉于世是孟平川的过去,那与天地为伴,昼出耘田夜绩麻,便是孟平川的童年。倘若他少收一粒稻子,少耕一块地,少一分责任感,多添一分优柔,都不是如今完完整整的孟平川。
问及过去,企及将来。
这都是让程溪深爱的孟平川。
想到这个层面,程溪也就基本达到了自我说服的效果。她不再强制性要求孟平川戒烟,只是仗着孟平川舍不得浪费她的心意,便变着法儿给他下厨,有时候做些家常菜送去医院,更多的时候是做几样甜点、果酱带去。
一来二去的,孟平川的烟瘾消减了不少。
上善若水,柔软的法子成效倒是锋利卓然。
在医院住了二十来天,等孟平川身体各项指标恢复正常,程溪替他及时办理了出院手续。
吉旸开车来接,一次性缴清了他这些天的医疗费用,还顺手塞给他一张卡,孟平川僵在原地死活不肯收,“不用,没花多少钱,我住院图个方便。”
吉旸气结,把卡往他病床上随意一丢:“我舅舅说了,你这算工伤,没有让你自己负责的道理,传出去我跟我舅舅在平江也不用做人了。”
“我这还真不全算工伤。”
孟平川坐在床边等程溪拿药回来,想抽烟的时候把木糖醇拆了,往自己嘴里丢了几粒:“老毛病了,小时候没好好吃饭给折腾坏了。”
吉旸打趣,“哟,现在转性了,连烟都不抽了。”末了,经对床病人家属一提醒,把自己手里的烟也给摁灭了,叮嘱道:“胃病得慢慢养,以后有的是麻烦。”
孟平川苦笑,“就不难盼我点儿好?”
“成啊,我这不为了庆祝你顺利出院特意给送礼来了。”
“甭跟我客气了。”
吉旸拍拍自己脑袋,接过孟平川递过来的卡,“那要不这样,我去莞香居订桌饭,叫她们准备柚子叶,顺带把拳馆的兄弟们都叫上,当给你洗洗晦气。”
“免了吧,我这样儿也吃不下多少,别扫了兄弟们的兴致。”
吉旸看他整个人气色不错,但瘦了不少,心里隐隐担心:“马上就到决赛前的封闭训练了,为期一个月,能撑得过去不?”
他拿手指向孟平川,压低声音:“我上次就让你找机会抽身,你偏不听我的,这行水有多深没人知道,到时候别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兄弟一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孟平川有自己的考虑,小棠的身世和当归儿子的下落至今尚未水落石出,就这样抽身而退,未免可惜。
况且拳赛已经死撑到决赛了,不结束拿到钱,小棠的手术费又该怎么办?
“我有自己的打算。”
看他神色讳莫如深,吉旸点到为止:“行吧,反正我是劝不动你。”
他跟孟平川相识时间不短,但一贯摸不清孟平川在打什么主意,好在处事老道,从来不会出什么岔子。吉旸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东西,搞不好一失言就又当了回搅屎棍,索性不开口了。
他先下楼开车,让孟平川动作麻利点。
扁担和程溪是一道来的。
扁担提着行李,程溪手里拿个小笔记本,她怕把用药的时间、剂量给弄混了,在医生交代的时候顺手记下来。
孟平川揽住她的腰,低头陪她一起看,“怎么这么多?”
“谁让你虚呢……”程溪拿肩膀撞他一下,“真不知道你以前当兵的时候是怎么熬下来的,医生说你以后得千万注意,不然老发作。”
“说谁虚?”
程溪冷他一眼,“谁生病我说谁呗!”
孟平川在背后伸手,一把将扁担推进电梯,自己带着程溪拐进楼梯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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