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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淑乐颠颠地陪着伯父前往大囤巷。
“俺那小侄儿会说话了没?”
怪道说隔辈亲,穆羽对孙儿亲得不得了,一听文淑提及,眼前皆是白白胖胖、憨憨嘟嘟的可爱相。
“会叫爷会叫奶奶,会叫爹爹会叫娘咧。”
文淑惊喜地追问:“也会叫姑了吧?”
“叔也会叫咧,就是不会叫姑。”
文淑立即表示不满:“哼!一定是哥嫂不正经教。待我下去住几日,看她会不会叫。”
穆羽笑道:“怕你要咕咕咕咕先称道他哩。”
文淑嘴噘得老高,跑前边去了。
今年春起头,洪山镇相邻两村因浇地分水不均起了纠纷,弱势一方告到县里,郭承琪责成水长老居中调解,谁想那水长老有意偏袒一方,只管和稀泥。今夏割了麦子、种了秋粮,赶上雨水少,水长老还要按春起的法则分水,终于导致械斗。郭承琪为平息争讼,带着随从跑遍水域各村各寨,心中渐渐有了主意,决定六月二十九日在洪山源神庙召开水务大会,重定分水公约。
斛家在洪山渠上有四盘水磨,每到夏忙秋忙后,就派人拉上布匹和日用百货到乡下籴粮籴米。籴来的粮食运到磨坊磨成面粉,再由米粮店销售。天旱加上东乡水争,渠里水见少,磨出的面粉数量远不如前。见水磨靠不上,穆羽一面叫城里磨坊加紧干活,一面动用明月堡大囤巷的大磨赶活。一袋袋麦粒变成白花花的上等细面、中等面和白中带黑的下等面,分别装了袋,隔日便有几大车送进城里来。
此时,磨房院干干净净的砖台上,堆着几袋已磨好的面粉。院旁墙根的木桩拴着头驴,地上临时放个木槽,里面撒着层黄灿灿的玉米。驴歇磨不歇。那驴刚替下来,正津津有味嚼着干粮,嘴里出“咯嘣咯嘣”的声音。
明仁看见伯父,迎上前来:“伯父怎地跑来了?”
穆羽说:“去看你爹了。顺便来瞧瞧。”
磨房里,蒙着眼的骡子不停地转圈,石磨重重地转动,冲天碾轴“吱扭吱扭”作响,甚是悦耳动听。穆羽上前,拿起小炕帚将硙边的面粉向里轻扫,跟着走了几圈,将炕帚递给文淑,拍拍明仁肩膀,示意他出来。
穆羽慈爱地看着明仁:“这些事,原本不该是你做的。”
明仁憨厚地笑道:“都是自家事,伯父快别多心。”
穆羽说:“我过来,是要嘱咐你几句。”
明仁说:“伯父有甚话,只管说。”
穆羽想了想,说:“你爹病久了,郁闷烦躁,难保有些变态,变得不晓事理,胡搅蛮缠。他若对,你便听他的;他若不对,你该怎地做便怎地做,尽量瞒着他就是了。他现在这个样子,能哄着他开心就好。”
明仁恭敬地说:“侄儿承家规的教导,从来将忠义孝悌当根本。如今成了家,只想着如何报答爹娘之恩,让他们少受些忙急。至于其他,更是伯父多虑,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侄儿怎会有怨言呢。”
穆羽接着说:“还有好月那里,也多劝导着些。你事事多让着她些,别让人家觉得咱们鼠肚鸡肠。”
明仁朗声笑起来,说:“可见伯父不知你侄媳妇儿。不用我劝导她,她反而经常开导侄儿,要我学什么娱彩戏亲的老莱子,涤亲溺器的黄修水,甚至侄儿在爹面前的脸色,她也要管,说我颜色不平顺,不够孝道呢。”
穆羽连声赞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又说些别的,看看日头,穆羽说要下山。明仁和文淑送至巷子口,穆羽笑眯眯看着文淑,跟伯父下山去?文淑挽弄着辫子稍尖、扭摆着窈窕身子,忽闪着机灵双眼,看着哥哥。见哥哥脸色正正的,既不说让去,也不说不让去。她只好悻悻地说,还是过些日子吧。
伯父和爹爹走路的姿势完全一样,连拖在地上晃动的影子,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明仁和文淑多么希望能再次看到爹爹昂挺胸走在红石街上,看到爹爹满脸庄重走在庄稼的垅间、果树的荫下,走在晚辈们崇拜的眼神中啊。
日头已斜过西边石墙。
墙影也斜着下来,铺满了整条红石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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