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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说:“不要。达摩祖师在嵩山打了十年坐,肯定是不吃饭的吧。”
张鬼方踮起脚尖,眯着眼睛,极力往檐上看去。东风说:“你在看什么?”
张鬼方不响,眼睛不看那些个罗汉,却往他们脚边看去。
东风又问:“你在看有没有机关?”
见他面颊微微一红,东风忙道:“我晓得了,快住嘴,简直污了佛门净地。”张鬼方仍说:“我看他们带未带尿壶。”
耽搁了半个时辰,东西两边的禅室,灯火一盏盏熄尽,只有佛堂供有香火,满室幽烛。此地因远在嵩山之上,凡尘中鸡叫犬吠,一概不闻,只有不成气候的虫鸣声。东风听见了,念道:“螽斯羽,诜诜兮。”
张鬼方侧过头,问道:“什么?”
东风又念道:“宜尔子孙,振振兮。”张鬼方道:“不晓得你说什么。”东风掩嘴一笑,说道:“先生只教过‘荡荡上帝’,是吧。”
两人离藏经阁近了,声音放得轻而又轻,正凝神倾听对方说话,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当——”的钟声,静夜中无异于巨响。两人都吓了一跳,回头望去,又听“当当当”连绵敲了十数下。和江南寺院敲夜半钟不同,这是有人新死,家人请的“无常钟”。僧寮也好,客寮也好,大家似乎习以为常,并不挂心。钟声敲完,就如水波一样散去了。白日里的喧嚣,宛如幻梦一场。
到了藏经阁脚下,只见楼底两扇实榻大门,紧紧关着。每扇门不下千斤重,即便能够撬开门锁,也绝无可能静悄悄推门入内。张鬼方说:“怎么办呢?”
东风心道:“你想的土匪主意,到头来问我怎么办。”猫着腰,借树影遮挡,绕着全楼转了一圈。原来还有八个僧人守在楼下,盘膝坐定八方。东胜神州、西牛贺州、南瞻部洲、北俱芦洲,尽收眼底。
至于楼上,唯有第二层开了两扇窗子,想是为防经书腐朽,开来通风的。一个棍僧守在东窗,而西窗头顶的第三层,另有一个僧人盯着。东风沉吟片刻,想出一个主意,说道:“这棵松树想有七八丈高,第二层十丈高,你想我跳得上去么?”
张鬼方举头看了一眼,说:“跳是跳得上去,但就算上去了,那棍僧也看得见的。”
东风指着说:“你仔细瞧,虽然第三层僧人看得见,但再往上,第四层那人背对着我,是看不见的。只消骗过去一个人,我就进得去楼里了。”说罢撩起张鬼方衣摆,撕下一截,在自己鞋底缠了几层。这样脚下软,即便在瓦上跳跃,也不会发出声音。
张鬼方恼道:“你也有衣服,怎不撕自己的?”
东风笑道:“张老爷亲口说了,什么东西都给我,怎么连一片布都舍不得。”说着在撕坏的衣角一亲。呼吸痒痒绵绵地挠到腰侧,张鬼方面红耳赤,改口问:“你、你……你怎么骗得过他?”
东风说:“这就须得靠张老爷了。张老爷晓不晓得狸猫怎么叫?”自己细细叫了两声,学得八分媚态。张鬼方臊得不行,说:“我不会。”
东风劝道:“试一试嘛。”张鬼方勉为其难,开口叫了一声。他嗓音低沉,学起来便不那么像狸猫。东风说:“这也无妨。狸猫叫成什么样子,都不奇怪。”在他后背摸猫儿似的顺了顺,又说:“这是一只破锣嗓子大猫。”
张鬼方从头热到脚,扯了扯衣领说:“要张老爷做甚?”
东风笑道:“我白日看见,客寮里有几个香客,是带着养的猫儿来的。狸猫爱爬树,爬上去却不一定下得来。”指着旁边矮些的松树,说道:“你爬到树顶上,叫两声。他一转头,我就跳过去。”
张鬼方说:“人家守着那甚么掌、甚么指的,未必会管你一只猫儿。”
东风将脸一板,辩道:“都讲是:出家人慈悲为怀。要是狸猫困在树上,怎么也得瞧一眼罢。就算不是出家人,良心过不去,也肯定要管的。我最知道了。我最适合做和尚,到时候剃成癞猴子,不管你了。”
张鬼方不响,东风又一笑,说道:“你叫完两声,晃一晃树,往下爬一截,再晃一晃,他们以为猫儿自己下树,就不会追你。”
张鬼方只得应下,又说:“这法子还须两个人。何有终独自来,岂不是进不去了?”东风说:“这却难讲,还是要进去看了才知道。”
两人商罢,张鬼方爬上旁边松树,东风紧了紧袖口,几番纵跃,同样跳到树梢。
恰好清风吹来,树顶随风摇曳,一片小松涛。张鬼方趁机叫了两声。三层站着的那棍僧,眼睛果真往旁边一斜,却没有转头去看。
眼看风停了,张鬼方性急起来,扳着树干,使劲一摇,扯着嗓子“哇哇”又叫两声。松针簌簌落下,真有点儿像叫哑的狸猫。那棍僧往旁边走了一步,探头张望。东风心说:“就是现在了!”足尖在枝头一点,纵身高高跃起。整个人凌虚踏空,飘飘若絮。临到屋檐之时,他伸手在檐上一按。两只袖子兜进清风,真好像胁下生出双翅一般。可惜无人看见。
跳到檐上,东风一瞬也不多留,闪身钻进窗里。藏经阁内严禁点火,自然是没有油灯的。好在今夜月色尚浓,斜在西天顶上,正好照进一点儿光亮。
虽然书多,但和尚出了名爱洁,地上扫得甚为干净。只有月照的一片斜角,隐约有些飘摇的飞灰。东风在心里算道:“外面三层,里面九层,我从二层跳上来,现今其实在第四层。”借月色看了看书柜,这一层放的尽是佛经抄本。往上一层,仍然是经书,但看起来旧得多。他又想:“越往上层越旧,则好东西都在上面了。”干脆走上顶楼。
上层不许僧人进出,平日里无人打扫修缮,灰尘大得多,楼梯也有些晃。东风屏气踩到底,听它木板不会吱吱叫了,才敢放心落脚。
如此花去不少时间,东风好容易上到楼顶,也顾不得脏不脏,迫不及待拿起一本经书,就要凑到窗边去看。谁知书页入手生硬,细滑冰凉,不像任何纸笺。东风定睛一看,书上弯弯扭扭,画了许多小人踢腿似的符号。这一层放的竟全是贝叶经!他吓了一跳,赶紧放回原处。
再往下走一层,总算见到武功典籍的影子。《兜罗绵网相光手》并《五轮指》,两本不薄不厚小册子,赫然挨在一起,放在临窗的地方。
东风总算放心,想道:“好在少林的秘籍没有被盗。”但又想:“万一这典籍被何有终调换过,已经不是原本了呢?”将册子拿下来,细细看过封面、封底,都找不出破绽。再看下去只好打开书页,看别人家武功心法了。东风实在做不出这等事情,把两本册子原样放回去,匆匆跑下第四层,探出窗口找张鬼方。
这一看,东风险些当场昏过去。只见两个守在楼底的棍僧,不知从哪里找了僧衣,一人提两个角,兜在树底下。口里“喵喵”有声,显然是怕狸猫摔伤,催它下来。
张鬼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挂在树干中央,偶尔跟着叫叫。东风绞尽脑汁想:“怎么把这两个棍僧引开?”
但他心急如焚,脑袋乱成一锅浆糊了,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主意。
要是再来一只猫、来一只鸟、一只狗,这一夜未免太热闹了,僧人肯定要起疑心的。
但要是他自个跳出去,调虎离山,引开几个僧人,自己却未必能够脱险。
到时候,东风被五花大绑,关起来,只能由张鬼方去找方丈,解释事情原委。万一犯起嘴笨,两个人恐怕就要一齐关进戒律堂,牢里了却残生。
越想越可怖。东风朝张鬼方招招手,祈盼他机灵一点。挂在树上不动,底下两名棍僧等得不耐烦,或许就会回去了。
然而事与愿违。僵持了不过一刻钟,只听头顶上一声暴喝。站在三层那僧人厉声叫道:“两位师兄!树上不是狸猫,是一个人!”
第94章为君捶碎黄鹤楼(三)
那僧人暴喝之时,用上少林的“狮吼功”秘法。东风离得近,又没有防备,震得耳膜生疼,胸口好一阵气血翻涌。他连忙坐下来调息,这才觉得好受些。
而树底下两个僧人,闻言立即丢掉僧衣。一人说:“昙丰师兄,你在这里等着!”自己飞奔去拿棍子。昙丰则仍旧守在原地,抬头望着着张鬼方。
东风心里急道:“快趁机跑呀!”张鬼方不负所望,就好像和他心有灵犀似的,果真跳下大松树,拔腿就跑。
昙丰不会说重话,只劝道:“施主不要逃了。”招式却不含糊,五指张开,作虎爪形,往张鬼方手肘抓去。张鬼方侧身一转,反而扭住昙丰,顺势一推。
那昙丰下盘极稳,堪堪没有摔倒,但也绊了一个趔趄,转头叫道:“昙秀师弟!”再看藏经阁脚下,昙秀已拿到长棍,朝他奋力投出。
要是被昙丰拿到棍子,势必讨不得好。张鬼方长臂一伸,越过昙丰,抓住棍子底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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