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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晴初看着她涨红的脸,叹了口气:“殿下,丰州好酒,栗县的酒更是算得上极烈了……殿下,还继续喝吗?”
“不了!不了!”卫载泄了气,趴在桌案上不说话,她想着叫许晴初酒后吐真言,万万想不到这路一开始就不通啊。在心上人面前闹了个笑话,卫载暂时不想面对。
许晴初与她隔着桌案相对而坐,眼神落在卫载的发顶,含笑问道:“殿下灌醉我是想问我什么呢?”
卫载弹起来,直起腰与她面对面:“孤问了,你就会与我照实说吗?”
“那要看殿下问什么。”
她仍笑着,却在卫载的下一句话里一败涂地。
卫载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开口,她说:“我想知道,你心里是不是也有我。”
每个字都念得清清楚楚,其中包含的情意也明明白白,直白得叫许晴初的心被搅成一团。
许晴初喜欢卫载吗?当然是喜欢的,这喜欢没有由来,只不过是积年累月的朝夕相处里自然而然发生的转变,不过是期待看见她,不过是渴求与她的亲近。
但她不能,卫载不是旁人,那是她的主君。这世道烂进了骨子里,得有人去刮骨疗伤,若已毒入骨髓或许还得挖出来换上一副新骨。卫载是她选中的那根要下手的骨,而她是注定要划开血肉、剜出槁骨腐肉的那把天地间最为锋利的刀。这是她的来处,是她的去向,也是她的宿命。鱼肉如何能与刀俎相爱?这爱是砒霜是毒药,会叫卫载袒露最为脆弱的地方,而后引颈受戮。于许晴初,这爱会让她的刀锋锈钝。情到深处,她真能下得去手吗?她不知道。
这迟疑,这反复,由来已久,叫许晴初辗转反侧,思虑万千。
年初,她的恩师许岳遥病入膏肓药石无救,她昼夜兼程赶回丰州,见到了最后一面。
许岳遥六旬有余,放在平常人家也是做曾祖的年纪了,面对生老病死也已坦然,她没有子女,唯有几个学生,许晴初是最得她意的一个,她把毕生所学都教给了许晴初,一生积累也留给了许晴初。许晴初视她为母,衣不解带地守在她的病榻前,生怕错过。
许岳遥醒来的时候已是夜里,她感觉前所未有的好,试着要坐起来,许晴初心中难过,知道应是回光返照,抹了泪忙去扶她。许岳遥有些话要交代,她是商贾出身,生意遍天下,走南闯北什么风浪都见过了,早早地就将后事安排妥当,几个学生分掌了商队、铺面、武装,唯有许晴初是她嵌入朝中的一枚棋,是她的关门弟子,也是下一代的头狼。
许岳遥断断续续地说,干燥的手轻轻落在许晴初的脸颊上抚了抚,许晴初一一听着,感受着那熟悉的温暖眷恋地用脸颊轻蹭她的掌心。
“晴初,该交代的我都已交代给你们了,后面的路得要你们自己走了……”
“老师……”
“别哭,别哭……”许岳遥轻柔地拂去了她的泪水,轻声问道,“老师的时候不多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许晴初努力地咽下泪,嗫嚅了片刻终是将一直以来的疑问问出口:“您自少时立志,而今四十余年,就从未动摇过吗?”
许岳遥沧桑的眼透过许晴初看见了一路行来的自己,她感慨道:“四十年啊,怎么会没有动摇过呢?志向是又高又远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只是很远很远的一点光……那光太微弱了,有时候都看不分明……我有时候也会想,做这么多,吃那么多苦头有什么意思呢?若放下这一切,我拥有的财富足够我享乐一生了。可当我走在乡野间,行在田地里,看见饿殍遍野豺狼当道之时,我就知道我得做点什么,不然良心难安,毕竟我见过有光的地方是什么样……”
“是什么样?”许晴初愕然,这样的答案她从未想过。
许岳遥说这些话的时候全然不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眼眸里是满满的亮光:“我年轻时曾入过一场南柯梦,梦见嘉穗盈车穰穰满家,梦见楼高百丈直入云霄,梦见人人有暖衣有饱食,老有所养,壮有所用,幼有所学。你知道何为天下大同吗?我曾见过呀。”
“那或许只是个梦?”
“庄周梦蝶,又或是蝶梦庄周?我已分不清了,那梦里的光太亮了,亮到我无法再忍受这世道的黑暗和污浊。这里没有光,那我就要凿开一线天机,让光照进来!为这一个梦,我踌躇一生。养大你们要你们继承我的志向,亦是我私心。若有怨,便怨我吧。”许岳遥叹息。
“不!”许晴初急急地攥住了许岳遥的手,“若没有您,我们都不知死在哪里,您给了我们一切,路也是我们自己选的,从何怨起呢?”
许岳遥拍了拍她的头颅,低低地笑了起来:“没事,走不下去的时候可以怨我,可以恨我,只要记得你的来处,知道你要行向何方就可以了。迷茫的时候记得走下高台,去看一看苦难的芸芸众生。”
“好,我记着,我记着。”许晴初的泪终于是止不住地落下来,她直起身,轻轻地倚进许岳遥的怀里,让许岳遥能抱住她。
许岳遥吃力地抬起手,留恋地轻拍她的脊背,她把太重的责任和期望都留给了年轻的许晴初,往后的路许晴初都得一个人走了,那是一条不知道有没有尽头的悬崖峭壁,不知何时就会坠落,步步惊心如履薄冰。她舍不得,却也不得不这样做。
“老师……”许晴初含着哭腔在她怀里出声,“老师,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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