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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一气呵成,将他那些毛毛躁躁的发丝都给驯服了,她由不得舒了口气,“这头是谁给你梳的?”
他受了点惊,盯着镜中她的脸,忘了躲让,乖得异样,“屋里的丫头。”
“这丫头梳得不好。”
他将笑不笑地,“梳个头而已,好不好又有什么要紧?”
西屏脱口要说“要紧”,镜子里瞟他一眼,又没说,搁下篦子走开了。
怪不得她只要一个丫头伺候,许多琐碎的事都是亲力亲为,嫌人做得不好。他从镜子看她,她像是偷瞄了他一眼,睫毛匆匆朝他这边一扇,脸上有点心虚的神气,整个人反倒是活了。
外头却有些死气,街巷上许多人家在门前焚香祭祖,烧纸跪拜,天上云翳沉沉,太阳恐怕不会出来了。烟花三月下扬州,本来前几日还是好天气,可自昨日起便翻了天,像是要下雨,年年如此,由不得人不迷信。
顾儿道:“好在庄子上有避雨的地方,在那头吃午饭,不下雨便罢,下雨就等雨停了再回来。”
张家有些田产,当年张老爹爹过世,都落到了独子张二爷手上。张二爷虽卖了祖宅搬去外乡,可田产倒没舍得卖,庄子上还留着人,又请张顾儿帮忙照看着。
顾儿说起来还有不服,“那时老爹爹一走,要紧的房子地都给了二弟,谁叫人家是张家的独苗呢,仿佛我们这些做女儿的都不姓张。”
西屏与她同乘一车,面对面地笑了笑,“我记得那时候你和老爹爹吵架,当着面就骂他老人家太偏心儿子的话。”
“本来就是嚜。”顾儿乜着眼珠子,“那时你姐夫忙着读书,不大得空去赚钱,上又无公婆帮衬,艰难时我回娘家管他老人家借几两银子,他常常言三语四的,给也给得不痛快。二弟常年在外头胡兴乱作糟蹋银子,他倒说男人家年纪轻都是如此,不是偏心是什么?”
“老爹爹是赌气,不高兴他给你看好的人家你不要,偏捡个穷书生。”
“穷书生怎么了,如今不是混出头了?我就看不惯他那副势利样子。”
张老爹爹是生意人,生意人多半如此,不过待西屏她娘倒很例外。过世的时候西屏她娘也分了些钱,就是为这个,张二爷不高兴,和她娘起了争端。
据张二爷所说,老爹爹留着心眼,怕儿女们和继母争夺家财,先明着分了一笔银子给西屏她娘,都晓得是五千现银,不算多。暗里却另添了一份,到底有没有,有多少,这个就不得而知了,顾儿也没好问。
“你母亲呢?她后来嫁的那人到底是个什么人?当初只听说是泰兴县人氏。”
西屏细道:“是泰兴县一位姓冯的老爷,常年四处贩籴豆粮,我出阁后,娘在家嫌寂寞,便遣散了下人,只留下个看门的老丈,也跟着冯爹爹跑买卖去了。如今泰兴县那房子空着,我回去住着不便,所以才想着写信给大姐姐。”
数下来,西屏她娘先后嫁了有三回,第一任丈夫便是西屏的生父,听说年纪轻轻就死了。怪不得人都编排她狐媚风骚,有个嫁了几遭的娘,又是这样的美貌,自然少不了这类闲话。
顾儿瞅她一眼,见她侧身坐着,脸偏在窗上,将帘子挑开条细缝向外望山林子,阴天里皮肤更显得冷和白,不像有那样一颗躁动热辣的心。所以她还是不信那传言。
“姐夫他们的车怎么停下了?”西屏丢下窗帘,又撩门帘。
姊妹俩探出头去,果然见前头那辆马车停了下来,姐夫姚淳和时修皆下了车,驾车的小厮在右边轮子旁弯着腰看。
未几姚淳走到后头来同顾儿说:“车轮子有些散了架,你和六妹先过去。”
顾儿凝眉抱怨,“这些下人做事越发的不上心,出门前也不检查好车马,都是你宽纵出来的!”
姚淳只是笑着点头,“好好好,都怨我。你们先去吧,等修好了车我再同狸奴赶过去。”
顾儿有些犹豫,没急着答应。今日给老泰山上坟,谁知道他是不是借故延宕?从前因为家境不好,“拐走”了他的女儿,受了老泰山不少白眼,也许如今还记着,祭也祭得不情愿。
西屏在他夫妻二人间睃两眼,主动道:“不如姐夫和大姐姐坐这辆车,我下去,等那车修好了,我和狸奴再赶上去。姐夫下晌不是还要赶回衙门办公务?倘若马车一时修不好,岂不耽搁了。”
“这样也好,”顾儿马上答应,“我们先去,也好预备午饭,狸奴认得路,你同他后头来。”
姚淳让西屏下了车,等上车去后,招手叫来时修,吩咐道:“我和你娘先走,山路难行,你要顾好姨妈,别再出什么差池。”
是说小码头上生的那场意外,那日下晌姚家夫妇从小厮口里听说了西屏被人挟持之事,夫妇俩一阵后怕,当着西屏的面教训了时修一番,说他行事过于乖张鬼僻。西屏并没有替他分辨,也没有劝,只冷眼旁观。
马车修了半个时辰才修好,西屏在路旁站得两腿发僵,登舆的时候险些踏空,是时修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她坐进车内想说谢,又觉得小题大做,转而说起些关怀的话以表谢意,“那位王家小姐怎么样?”
“什么王家小姐?”
“就是那天你娘说要往家来的那位王家小姐,难道不是为和你相看而来的?”
原来是问这个,时修自己都忘了。他娘是粗心大意的性格,顾这头就顾不上那头,早年间只顾着他大哥的亲事,等忙完他大哥,回头想起他来,便又一阵乱忙,什么周吴郑王家的小姐,这两年也相看了不少,但都不合他意。
他这个人脾胃怪,丑的自然是不喜欢,美的又嫌红颜祸水。其实说到底,无非是没有到人家说的情窦初开的时刻,女人一个个在他眼前走过,他一眼看去,先想人家死了会是什么样子。
他呵呵一笑,“已经忘了长得什么模样了。”
西屏牵笑了嘴角,没再问,又不是真的关心。
沉默中时修看见自己的黑锻靴,鞋底周围镶着一圈泥,山路上有些泥泞,估摸是才刚修马车时踩上的。一看西屏的绣鞋倒十分干净,她一定特地捡了块干爽的地方站着,难怪一步也不肯动。
他暗暗把脚伸出去一些,隔了会,终于给西屏瞧见,果然她皱了眉,立马把眼挪到别处。然而又不能自控,几番拿余光瞥向他的脚,将自己的脚很小心地收进裙下,严防死守着,生怕不留神给他碰到的样子。
走了一会,倏闻外头有人群谈论的声音,时修透过竹帘子朝窗外瞧,看见路旁林子里仿佛围着好些人影,议论纷纷,仿佛有一句没一句地听见什么“死透了”“遇上强盗了”的话,钻进时修耳朵里,登时警觉起来。
便叫停车马,打帘子吩咐那小厮玢儿,“你去那林子里看看出了什么事。”
那玢儿跳下车,奔着那斜下去的小路过去,未几时脸色发青地跑回来,“二爷,那林子里有个死、死人!是个女人,没没、没穿衣裳!”
闻言西屏先轻轻惊呼了一声,面露震恐,眼睛直勾勾盯着时修。
时修眉心暗扣,道声“不好”,忙跳下车去,那玢儿见状,也忙跟去。
一具没穿衣裳的女尸,多半是死于非命,那些围看的人皆穿着粗布短褐,想是附近的农户,这些人懂什么,少不得乱蹋乱踩的,倒把歹人留下的脚印遮掩了。
沿路一瞧,果不其然,这小路上满是杂乱的脚印,哪个是哪个的,谁还分得清?
近前挤进人堆里,见有具浑身赤.裸.的女尸侧身蜷缩着倒在林间,身上皮肤白得发青,顶头放着包衣物。身旁正蹲着个身材肥胖的中年男人,手上拿着条粗麻绳,想必是个胆大的,还伸着脖子在那里细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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