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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盈盈一猜便知他说的是衙门公堂,虽不知姜俞生到底犯了什么事,不过也猜到了,多半和这位二奶奶有关,否则她一个妇道人家,不会跟着寻到这里来。
她犹豫片刻后,特地去给西屏添茶,笑意苦涩,“起初我以为跟了大爷,从此就能过上安稳日子,不必再跟着我爹抛头露面卖唱为生。不曾想跟了大爷后,安稳日子没过上,倒沦落得更下.贱了,如今还不是一样周旋应酬大爷的那班朋友,算起来,我好像做了笔赔本的买卖。我就怕——怕得罪了大爷,往后就连眼下这门路也断送了,姜家的势力,二奶奶比我要知道些。”
未及西屏开口,时修先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来放在案上,“姑娘既有如此肝胆,我们岂会让姑娘有后顾之忧?你放心,不论后事如何,只要姑娘这里想接着做生意,衙门那头绝不敢和姑娘为难。”
焦盈盈忙拿了银子致谢,西屏也起身还礼致谢,适才跟着时修出来。
整个市井在毒辣的太阳底下形同烧沸了的一口黑锅,嚣嚣嚷嚷,那声音听着又似乎渺茫。叫花子唱着扬州小调挨家挨户讨钱,好容易看见辆饬舆岂能放过,讨到玢儿跟前去,玢儿正望着他们过来,顺手摸了两枚铜钱丢在那破碗里。
这就是姚家,做小厮的也有几分怜悯心,西屏本来因身上出了些汗不高兴,看见这情形,也变脸色微笑起来。
行到家门前,刚上了那两三级石蹬,听见对过馄饨店的女掌柜在凉棚底下打招呼,“好些时侯不见二奶奶了,二奶奶这一向可好?”
那妇人四十来岁的年纪,身段相貌有几分风韵,难得是烧得一碗好汤面好馄饨,姜家上下的人都爱吃,所以都认得。
西屏顿住脚步,远远和她对答,“前一向去了江都一趟,才回来没一阵。林妈妈生意可好?”
那林掌柜嗑着瓜子笑答:“托贵府上下的福,还支撑得走。”
时修见那凉棚外挂着块卖冰酥山的幌子,正热渴难耐,索性吩咐玢儿自行卸车进去,自己带着西屏坐到那凉棚内去,向林掌柜的要了两碗冰酥山。
酥山上淋着捣烂的葡萄,掌柜道:“午间隔壁送我吃的,我浇在这上头,也不知好不好吃,二奶奶吃吃看,要是酸了,我再添点蜜。”说着特地打量打量时修,“这位小爷脸生,是二奶奶家的亲戚?”
西屏叼着木汤匙,眯着眼,“这是我娘家外甥,正好有公差派到这里,就从江都一道随我过来了。”
那林掌柜眼露诧异之色,笑道:“唷,公差?那就是公门里的人了?二奶奶娘家真是藏龙卧虎!不过瞧这样子,还以为和二奶奶是兄妹呢,身段相貌一样的出挑!”
时修向她点头致谢,心下纳罕,这样热的天,这妇人偏裹得严严实实的,还穿着小立领的衣裳。他不由得往她纤长的脖子上一瞅,见那立领之中,似乎隐着一块火烙的疤痕。
西屏顺着他的眼睛也望到那林掌柜的脖子上,悄么在桌上拽了下他的袖口,他适才收回眼来。那林掌柜业已察觉,手不觉地摸到脖子上去,睃着他二人不好意思地笑笑,“有一回烧火不留神,把脖子给燎伤了。”
怪不得,妇人不论什么年纪都是爱美的,时修自觉抱歉,转口赞颂,“您妈妈这馆子里的馄饨做得好,我是吃过的。”
那林掌柜一下又笑起来,“您这可是恭维我的话?”
“我从不说恭维人的话,您再做两碗来。”
那林掌柜连声答应着往屋里去,一时又来了几位熟客,往屋里去坐了,她又忙着招呼他们。
时修转头回来和西屏笑道:“她这里的生意倒好。”
“你别看她这馆子小,在泰兴也算小有名气,好些人转好几条街来吃呢。”
“那您倒便宜了,她这馆子就开在对街,想吃的时候,随便打发丫头出来买一碗,不必和他们似的,转那么老远的路。”
西屏笑了笑,低头挖那冰酥山吃。未几那林掌柜端了两碗馄饨来,又赶着去煮那几个人要的汤面。时修见她只一个人忙进忙出的,随口道:“她家男人呢?怎么不来帮忙?”
西屏忙向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些。听说她是个寡妇,汉子早病死了。”
“那子女呢?”
“好像有个女儿,嫁到外乡去了。”
怪不得只她一个妇道人家迎来送去的,时修原就惜老怜贫,有意照顾她买卖,见西屏吃完了酥山,有意又要了一碗。
西屏嗔道:“你就不怕我吃这些凉的吃坏了肠胃?”
他这才想到,又将那碗酥山端到自己面前,“我吃,我脾胃好,禁得住。”
她却不高兴,乜着眼挖去了半碗。
时修见状,简直无奈,不知到底怎样才算遂她的心,她这古怪的脾气,想到将来一定是要讨她做老婆的,心里既是推倒了蜜罐,又是撒了满地的烦难,难得他直摇头叹息。
西屏还当他是为案子的事发愁,也小声跟着他叹气,“是难——就算那位焦姑娘肯到衙门指证大爷那晚上的确是回了家,可没人亲见是大爷奸.污了五妹妹,五妹妹又早已经死了,也没人去告他,这官司就是想打,你也很难打得起来。”
案子再难总有蛛丝马迹可寻,可她的脸色变起来,简直没头绪可理,她自己还不觉得呢!
时修瞅她一眼,又叹了口气,言语中却是胸有成竹,“告他倒不怕没有人告,四姨娘不是等着替她女儿伸冤?只要能使她相信是姜俞生奸.污了她女儿,她就是豁出命去也敢告。”
“可焦姑娘只知大爷是回了家,到底他那晚回家来做了什么,谁亲眼看见了?难道人家回家有什么稀奇的么?他还不是可以搪塞。”
这倒是,他提着箸儿,把眼睛朝对过姜家的宅门望去,渐渐目光随着那长长院墙拐到旁边那巷子口,一片金色滚烫的太阳斜进里头,显得那阴凉的地方更黯了。
他捏着自己的下巴,眯着眼,目光细蛇一样钻进巷子里头去,“失火当夜,姜俞生要避人耳目,必不敢走正门,而是从那巷里的角门进去的。一个人回家,不光明正大走正门,这难道不值得人推敲么?”
西屏撇了下嘴,“即便他走了角门,你当门上的小厮会出来指证他么?他是姜家的主子,小的们可都靠着姜家吃饭呢。”
时修默然片刻,倏地扭头朝馆子里面看,见里头墙角挂着片门帘子,因问西屏:“这林掌柜就住在这馆子里?”
西屏恍然开窍,“你是说,也许那晚上林掌柜的看见了?!”
“姜家宅内失火,闹这么大的动静,她就住在对过,会听不见看不见?”
因叫了那林掌柜来,把旁边长条凳挪开一头,请她坐,“我有桩小事想请教林妈妈。”
林掌柜刚煮完几碗面,脸上汗珠淋漓,她随手扯起袖子搽着,“唷,瞧这小爷客气得,您只管问。”
“三年前,姜家起火的事您知道么?”
她转脸看看西屏,点了点头,“这还能不知道?万幸奶奶家是大福之家,那晚上才没出什么大乱子。”
时修笑道:“那晚上您可看见姜家起火?”
“那火烧得那样大,会没看见?”林掌柜把两手放在桌上相握着回想,“我记得那晚上我正要睡下,忽听见街对面闹哄起来,我还当是出了什么事,出来隔着门板看,他们宅里火光冲天的,又听见说是起火了,我还想过去帮忙来着,嘶,可又一想,他们姜家那么些下人,我别再去添什么乱子,就没去。”
“您还看见什么了?”
林掌柜慢慢摇着头,后又道:“噢,我还看见姜大爷骑着马回来,也没带个人,像是有些酒醉,摇摇晃晃从那巷子里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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