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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夜宿（第1页）

熬得日头西垂，车队终于在驿站歇了脚。所谓的驿站，条件大抵只比随便找个破庙好一些，牲口被牵去饮水吃豆料，而女孩子们则得到了简陋的餐饭。驿馆并不大，还住了其他州府来的，但一群女孩子们在接引嬷嬷的管束下保持着绝对的安静。

赵袖坐在角落里，慢慢地撕着馒头往嘴里送，因为上辈子保持体型的习惯，她咀嚼得很慢，她喝一口粥，吃一口馒头，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节奏，当馒头吃完的时候粥也正好喝完了，就听身旁传来一个声音，“你叫什么名字？哪里的人？”

赵袖转过头去，朝那说话的少女笑了笑，“我叫赵袖，云中郡来的，你呢？”

“阴山孟氏，孟蕊君。”她微微扬起下颚，其他几个姑娘都围在她身后，她看起来是这群采女中最有话语权的，“云中郡只有王、徐、范、曾四姓，我看你斯斯文文的，原来是个寒门贱庶。”

“怎么可惜了？”赵袖注意到她们的桌上没怎么动过，只喝了些粥，馒头不怎么碰，而是从自个儿的行囊里拿出各色糕点，就算一天不放饭也横竖饿不着她们。

孟蕊君挑了挑眉毛，有些倨傲地道，“还用问么？你们这种俗物，就算到了玉京，又如何入得了相工的眼。”

在大周朝，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都是被决定好的。农户生的儿子只会种地，匠户生的儿子就当匠人，贱户所生一辈子便要执贱役，寒门不可入上品，不可为正印官，不可与士族通婚，不可随意出入士族属地，不可随意离乡百里之外。士庶有别、贵贱由天，这大概就是命。

对于高高在上的士族而言，寒门平民和奴隶也没什么区别，可能为他们牵马，为他们倒恭桶，总之可以让他们做些不用思考的事，但更多的东西他们也无法理解，因为天生就是愚昧蠢笨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大抵就是这个道理。不过自从礼崩乐坏之后，这界限也不再那么分明了，在这之前，士族与平民说话都是一种耻辱。

赵袖“哦”了一声，道，“那孟姑娘必然是选得中？”

孟蕊君愣了愣，弄不清她是在讽刺还是在真心恭维，原本的气焰一滞，“你当这很容易么？每郡推举妙龄女子入选，到了玉京，五十四郡加起来的就共有一千余人，再要复选筛去九百多人，只留下一百人，以待诏之身住进莲花台，最后经过一年学艺，一百人最后只留下十人在天子面前献艺，就算是王谢之家，也不敢轻言必然选得中。”

赵袖不由捂脸，这还海选复赛晋级赛一套套花里胡哨的，选上了大概直接保送成为王妃从此万千宠爱于一身，想想还蛮玛丽苏的。只是她想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如果没选上的话管回家的路费吗？天子搞大型女子选秀，淘汰了应该不会铺盖一卷就让人滚蛋这么没牌面吧？她有些担心，但是没好意思问。

她又揣摩了一下，想来那个天子献艺大抵等同于上春晚了，属于能光宗耀祖的无上荣光，但对于她而言没什么吸引力，比起上春晚，她觉得在王宫混个编制好像还靠谱一些，立刻旁敲侧击地打听起来：“你说的那个叫……待诏？待诏是做什么的？”

“就是以一技之长供奉于内廷之人，享受天家服馔，很是尊贵的。虽然天子开恩让寒门也得以参选，但你们这等贱庶懂得六乐八佾，风雅歌颂吗？”孟蕊君不介意分享一些信息，在她看来这是一种施舍，类似于将一块糕点赐给街边的乞丐，虽然乞丐很有可能还是会饿死，但贵族的风度让她不会拒绝任何一位乞讨者。

“不过，你么……”孟蕊君瞟了她一眼，有些轻蔑，又有些不情愿地承认了什么，“就算复选撑过，住上三个月也是最多了。”

这时，二楼传来嬷嬷的呼喝声：“赶紧就寝！”

女孩子们立刻一哄而散，挎着自己的包袱上楼找自己的房间床位。赵袖和郑玉奴临着床，但舟车劳顿之下谁也没有说话的心情，洗漱过后便各自睡去。隐约还从隔壁还传出孟蕊君和几个世家女抱怨没有热水的声音，随即很快都陷入了沉沉的安静中。

“有这么多贵女呢……”郑玉奴嘟囔了一句，将被子裹紧了。

“她们为什么也要学跳舞？”赵袖问，她觉得在古代表演才艺应该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像古装剧里一样公主妃子没事在宴会上跳个舞是不太可能的。

“因为可以入宫啊……”郑玉奴压低了声音，“我听人家说的，这些贵女到了年纪本就要嫁掉的，如果能入宫，成了王宫中人，对家族就是很大的助力了，再放出宫时也不一样了，至少能嫁个更好的……”

“噢，入宫镀金啊。”赵袖用她的方式理解了，“我还以为是给天子选妃呢……”

“要是选妃，你去吗？”

沉默了片刻，赵袖的声音才幽幽地传来，“天子年纪大了些……”

“嘻……听说太子风华正茂……”

“省省心吧，哪有这种好事……”

“想想总可以吧……阿袖你长得这么美，说不定就被看上了……”

“那我把太子让给你，你把被子借我盖点，冻死了……”

这个夜晚，就在这样静谧的气氛中悄然过去了。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也没有人知道，这样的戏言会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后一语成谶……

次日，天刚亮，车队再次启程。就这样每日清晨赶路、日暮方歇，女孩子们累得骨头都快散了架。行过一月有余，临近京畿，合流的车队越来越多，冠盖如云，旌旗招展，在驿道上看去，马蹄腾起的黄沙都如遮天蔽日一般，不知道的还以为哪里的将军出征凯旋。

当最后一片雪落下时，车队终于赶在立春之前行至玉京城外。

“这里就是玉京吗？”郑玉奴趴在窗边，发出夸张的惊叹，赵袖掀起车帘向前方望去，只见巍峨的城池在夕阳下矗立，仿佛绵延百里的山脊般看不到尽头，日轮在城墙后隐没如同镀上了万丈霞光。

玉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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