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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两个别扭的少年初中毕业了,周小伟继续读书,高中落榜的周长城则是完全跟着师父周远峰进电机厂当了学徒,一切从头学,师父师娘说这是以后赚钱的本事,一点都不能疏忽了,他就学得比任何人都要刻苦起劲,因为知道十八岁是自己人生的分水岭,桂老师说了,等他十八岁就要自力更生了。
要是回周家庄,他还有两亩地和一座山头,可周长城不愿意回去,爷爷奶奶和父母都不在了,他在周家庄没有任何亲人可牵挂,一心只想留在平水县和师父师娘身边。
周长城看到二师兄刘喜住在大通铺,跟师父师娘打商量,也住到厂里的大通铺去,每次睡在属于周小伟的床上,他都有很大的心理压力,总觉得自己鸠占鹊巢。去大通铺睡,周远峰李红莲夫妇同意了,不过一日三餐饭还是在师父家里吃,因为他是学徒,没有任何工资和福利,更别说在饭堂吃饭。
“那几年,师父师娘家里的家务都是我做的,扫地洗衣服,买菜做饭换煤炉子,小梅的尿布也是我洗的,可以说小梅也算是我带大的。”周长城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任何抱怨,尽管他也可以抱怨几句,可他是实实在在记恩不记仇的人,“因为小伟去市里读书,只有寒暑假才回来,师娘就把对他的关心转移到我身上。”
说这些话的时候,周长城有点不好意思,嘿嘿笑:“小云,我那时候天天都觉得小伟去读书还挺好的,他努力读书考到了大学,我天天在师父师娘面前晃悠,得到了他们的关心爱护。”
万云一下子喉头哽咽,真傻!又把他的手握得更紧。
桂春生那些年可是给了不少钱和粮油布票的,周长城并未拖累周远峰一家。
到了寒暑假,周小芬和周小伟姐弟一起回来,待周长城的态度还是不冷不热的,始终保持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施恩态度。
所以不论周远峰和李红莲对周长城多亲切,小梅成日跟在他后头叫大哥,周长城心里都知道,他是外人。
“幸好你长大了。”万云捏捏周长城的大掌,摸到他手心里的硬茧,笑笑,眼里有种细碎的泪光,“幸好我们都长大了。”
周长城也很庆幸,幸好无惊无险到了十八岁,师父给桂春生写信,提起他的工作和前程,两位长辈都觉得,既然周长城一直在平水县,又是跟着周远峰学技术,能留在熟悉的地方是最好的,就这样留在了电机厂。
斗米恩,担米仇,周长城李红莲和桂老师这些人的恩情,没有让他失了分寸产生怨念,而是让他本就良善的心更加温良。
等成了临时工,每个月有五十块钱的工资,周长城存了两个月,给桂老师寄去八十块和一些平水县的山货特产,聊表这些年来对桂老师的心意,但桂春生只收了一些吃的,钱则是拒收了,全数寄回来给他,鼓励他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如果有空,可以到广州去看看他,长长见识也好,他现在上了年纪,不好坐车折腾回平水县了。
师娘知道后,有一阵子反复念叨,这是周长城的祖辈和父辈做了好事,福报全都落在子孙周长城身上了。
积阴德者,近报己身,远报子孙。
周长城也认同,若不是远去的亲人长辈,他又怎会有这样的幸运机缘呢?
“我姐听师娘说,你领到了工资,还给了师父师娘一些心意?他们收了吗?”万云问,心想桂老师不收,师父师娘是不是也要适当推脱一番才行?
“收了。”周长城看着面前的太阳,白花花的,今天的阳光有点猛烈,都要到吃中饭的时候了,面前挤着买卖农货的人还是那么多,“给了两百块,师父师娘都收了。”
万云的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不知不觉对他人的付出有了得寸进尺的要求。
不过周长城解释道:“我两个师哥也给过,这是作为徒弟给师父的孝敬,是厂里学徒的规矩。”
万云那点脸色才平复下去,她是周长城的妻子,现在正是两人蜜里调油的好时候,自然是一心一意向着他,听不得他被周小芬这些人欺负冷待,还要贴着自己的热脸上去。
“师哥和嫂子们跟我讲,让我不要恼小芬姐和小伟,”周长城灌了几口水,说了那么多话,口都干了,看着小云一心维护着自己,又觉得结婚真有好处,刘师哥说得对,结了婚,就多一个人疼自己,“我现在想想也是,要是周家庄突然有个人来我们家住,就是自带粮草,天天勤快地干活,我也嫌得很。”
万云一下子想到两人在家具厂的那个租房,简单粗陋的一个家,来一个生人,真是烦都烦死,所谓是火不烧到自己身上不知疼,顿时又开了点窍,感念起师父师娘的好处来,这么多年,说了当周长城半子,就完全没有敷衍过他,没有保留地教他技术,还要循循善诱引导他向上,都是体力活儿,收点辛苦费也是应当的。
“我们结婚,小芬姐和小伟两人一起寄了三十块钱给我,发电报祝我们新婚快乐。”周长城想到这件事,又咧嘴一笑,心里很满足,虽然没有父母手足,他还有师父一家。
周小伟自从在师范学校毕业,就留在了市里工作,平时少回家探望父母,大概是终于想通了,也更知道自己为人子女的责任,对周长城的态度变得稍微热络一些,日常寄东西回家也有他的一份。
小梅年纪小,帮不得家里什么,十岁的年纪,怕是连一桶水都提不起来,他和姐姐周小芬都在市里,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回家探亲,待的时间也不长,若不是有周长城陪在父母身边尽孝,跑腿打杂,分担家里的重活儿,父母估计要辛苦得多,尤其是常年腰酸背痛的母亲。
周小芬结婚后,和夫家人住在一起,老人孩子家务工作评职称,里里外外都是事儿,只有回到娘家才能休息几天,只有结了婚才知道在家做女儿的好处,在平水县娘家时,遇到一些要搬要抬的活儿,李红莲干不动,都是张嘴让周远峰把周长城师兄弟三个喊回来帮忙的。
人心肉长,她也知道随着周长城年纪越大,对家里帮衬就越多,终于对周长城有了几分当姐姐的态度。
这次周长城和万云结婚,她还特意写信回来给李红莲,让她千万打听清楚女方的性格和家庭,免得周长城这种本分厚道的人吃亏,又叮嘱周长城不能光看外表,要注意女孩儿的品德。
周长城看了周小芬的来信,似是媳妇熬成婆,兴奋得多吃了一碗饭,小芬姐和小伟总算把他看做家里一个重要的人了。
第23章
夫妻俩儿难得这样有谈兴,开了个头,后面就有如滔滔江水一般讲了下去,在树荫底下的台阶上说了大半天的陈年往事,像是把一些陈谷子烂芝麻都倒出来见了见太阳,人生的腐烂散去,只在记忆里留一些阳光的温暖。
那辆停在远处开往广州的汽车早已经离去,又停了一辆开往别处的车,有新的旅人在休息,农贸店的人总算散了些,周长城和万云生生等饿了,两人干脆站起来去他们相亲的那家小米粉店吃中午饭,等吃了饭再去买东西。
米粉店的两张桌子坐了几个人,操着异地口音在大声说话,生意比去年他们在这里见面时好了一点,门口新挂着个牌子,用毛笔写了一行不甚美观的字:平水县农家米粉店。
周长城和万云点了米粉,只在里面加了青菜,等了一会儿,就上来两碗味道一般的汤粉。
两人都是从饥饿年代过来的,对食物的好坏不挑,边吃边说话,越说越起劲,仿佛有聊不完的话题。
万云听了周长城是怎么到平水县来的,除了心疼他,还有一些同病相怜的意味,他们都是没回头路的人,除了往前走,别无选择。
周长城说起两人相亲时候的事:“当时我穿的那件衬衫还是陆师哥的,穿在身上太大了,师娘用了几个别针别住后面,让我塞到裤子里,才显得合身了些。”
平时他和周远峰一样,上下班穿的都是工衣,根本舍不得多做一件衣服,也就是要去结婚打证了,才托师娘新做了一件。
万云不好意思一笑,也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的羞赧和那件棉布长袖衬衫:“我那件是跟我们寨子里的人借的,一回去就洗干净还她了。”
原来两人都是借衣服来相亲的,都笑了出来。
“怎么有这么多外地人?”等旁边的人吃完米粉,闹哄哄地走了,万云才说出刚刚的疑惑。
平水县是个小地方,一年到头也难得见几个外人,住久了就会发现,全是熟面孔,南方地界,乡音有细微差距,但口音都大差不差,一开口就知道是不是老乡。
周长城看着那几个身上带着泥土的人,想了想,说:“大概是来修铁路的工人。”
“铁路?”刚到平水县不久的万云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往前面再走三里路,就到修铁路的地方了,”周长城去过,就和万云详细说了一下。
现在国家在搞铁路建设发展经济,平水县一直都没有通铁路,八零年终于规划到了这里,火车站选址定在西郊一个村子的边上,站名叫平水站,去年初才算正式施工。要修铁路,就征了全国各地的修路工过来,他们这一段的山上石头多,下雨天容易有泥石流,地理环境复杂,来了三百多个工人,有的是半个村子的劳力都出来了,拖家带口的,在边上的村子安营扎寨,住了有一年多了。
有人来,就要吃喝拉撒,因此很多西郊的农民种了菜、养了家禽、摘了果子,都会挑到火车站附近去卖给这些外地工人的家属,那地方时不时都会传出一些偷鸡摸狗的事,西郊的村民和外来工人偶尔会爆发矛盾,独身女子更是被告诫不能一个人过去。
万云原先到平水县卖竹席和山蘑菇这类农货,目的地很单一,就是农贸店,最多在这小街看几眼,也不和人多搭话,怕别人知道她身上踹了钱,有时连口水都不喝,就和另外两个同伴爬山涉水回了万家寨,所以还真不知道这儿开始铺铁道了。
因为平水县的山多,有一些路段修得很缓慢,有时候要把山头炸开才能挖隧道,铺上铁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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