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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卫士操着长戟,战战兢兢往树丛里移步,还没走近,从里面率先窜出一只小豹子来,众人惊骇地后退几步,卫士“妈呀”叫着转身想跑。
小豹子哈哈大笑,竟然站了起来!出现在眼前的,原是一名十来岁模样的男孩子,但见他取下披在身上的豹皮,搭在肩上。树丛里又跳出几名年龄参差的小孩,他们冲着这群惊慌失措的大人们,挤眉弄眼地做着鬼脸。
郡府惊出一声冷汗,张公公生气地呵斥:“野小子,没教养的,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
孩子们一哄而散,欢叫着,像跳跃的小鹿奔向山去,眨眼就消失了。
空翠渺烟霏(三)
披豹皮的男孩跑向了茶林,摘茶的姑娘们纷纷让了让,男孩径直过了蜿蜒的茶丛,跑向自己家的茶园,边高声叫嚷着:“姐,我来了!”
十四岁的冷凝月正埋头细心地采着茶。茶牙发于丛薄之上,有三枝、四枝、五枝,她必须选其中枝颖拔尖的采,这样才能卖得好价钱。今日天色晴好,太阳升起时她上了山,已经过了四个时辰,还是难以放满一笼。
听到叫唤声,她直起了身,阳光照着她清秀的脸。看见弟弟,她灿烂地笑了,露出齐整碎玉般的牙齿:“豆子,又在吓唬谁了?”
豆子得意地扬着手中的豹皮:“那些大人看见我都喊救命,真好玩。”
村里的猎户送了他这副豹皮,小伙伴们天天围着他,他自然成了孩子王,天天拿豹皮炫耀。
凝月含笑收起了茶笼,牵着豆子的手。已近午时,她还要赶回家做午饭,爹和哥哥凝天一定等着她。
茶坡下有人正在收购茶叶,那人看了茶色,称了称,给了凝月一串铜钱。凝月谢过,姐弟俩高高兴兴沿着茶路走,穿过水瀑飞溅的山涧,拐向通往柳溪坞的山径小道。
小径两边的细柳娇柔无力地垂着,桃花开了,粉红的落英铺满一地,艳艳得触目。闻着花香,溪水带着珠落玉盘般的声音潺潺流过,凝月给豆子洗了把脸,这才哼着小曲进了柳溪坞。
十年前,那场鹅毛大雪阻断了冷成胜继续往北的道路,却让他很幸运地在柳溪坞这个穷乡僻坳里落了脚。
冷成胜用手头剩下的钱,安置了三间茅屋,开辟了一亩茶园,全家总算安定下来。
靠茶园的收成,只能勉强渡日子。柳溪坞的村民识不了几个字,清高的冷成胜将希望寄托在十六岁的凝天身上,虽是苛刻了些,毕竟花了不少心血。这回凝月和豆子进了院子,听见爹的房间里传来责骂声,他们也是司空见惯,径直进了厨房。
“姐,我饿。”豆子摸着肚皮,巴巴地看着凝月。
“姐马上做饭给你吃。”凝月安慰着弟弟,揭了锅盖,见里面还有一点早上剩下的,忙烧把柴热了热。豆子如获至宝,端着坐到饭桌旁吃,连同碗里的饭汁也舔了个干净。
凝月失神地看着弟弟的馋相,她虽比弟弟只大两岁,这十年来,豆子几乎是她一手带大的。眼下豆子长得快,她做姐姐的还是没有好东西给弟弟,想着想着,她心头一酸,眼里盈满了泪水。
做完了饭,她进爹的房间收拾东西。
冷成胜一手拿书,一手操着细竹枝,强迫大儿子背其中的一段。
凝月笑盈盈地看了看他们。
凝天翻着眼皮,干涩地背诵着:“……子禽问于子贡曰:‘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求之与?抑与之与?’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子曰……子曰……”
冷成胜手中的细竹枝打在凝天的部:“昨晚刚背的,现在又忘了,不成器的东西!”
院子里刚巧有人在唤冷先生,冷成胜出去时依然教训道:“没想出来,回头再抽你。”
凝天嘶牙咧嘴地摩挲着被打的部位,眼光转向凝月。凝月咬唇一笑,轻声提醒他:“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不一会冷成胜进来,凝天像换了个人似的,背诵如流。冷成胜不经意地点头,瞥了一眼凝月,又教训起儿子来:“你妹妹已经忙了半天了,你才精进这么一点,孺子实不可教,先去吃饭!”
凝天逃也似的出去了。凝月正想跟着出屋,冷成胜在后面叫住了她。
“凝月。”
她回过头去,冷成胜默然地走到她面前,双手搭了她的肩。
凝月发现,自己眼里向来文质儒雅的父亲日渐憔悴,瘦削的脸上布满了皱纹。
才入壮年的父亲过早地衰老了。
良久,冷成胜长叹一声,似是自言自语:“怎么所有的聪慧全在你身上了?你要是儿子该多好啊!”
凝月眨了眨眼睛。冷成胜不再说什么,再次轻拍她的肩,低着头走出了房门。
空翠渺烟霏(四)
平和宁静的生活日复一日,十四岁的凝月想得极其单纯:守着那亩茶园,家里的四口人就这样相怜相惜地在一起。最大的奢望就是有朝一日,离开他们十几年的娘突然出现,能够弥补岁月带给父亲的苍凉,让她能体会到一点娘的温情,便足够好了。
然而平静就在这年的春天被打破,凝月永远记得,那个烟一般的早晨。
也是在那个晨曦微露时候,溪边泛着薄薄的水雾,第一次,她在水中瞥见了自己的容颜。
她蹲,正要将手里的衣衫放入水中,凌霄峰上第一抹熹微撒下,波光里映出凝月秀气的眉目,单薄的身影。她略略地打量着自己,用手抚摸尖尖的下颌,感觉那里显瘦了些。不知怎的有了莫名的枨触,竟怔忡着想起心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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