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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现在,单于逊才看见这位敌军将领身后,深深插着两支利箭。没人知道这两支箭是从哪儿射出来的,也许是北狄,也许是大燕,总之它就是这么势大力沉,时机和目标也是如此精准巧妙。
一瞬间裴初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他最初的那一世,背负着满身罪业被一箭穿心,孽火在背后焚烧,他跌跌撞撞坐在台阶,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影从他身边熙熙攘攘的走过。
“该结束了。”
黑云翻墨,白雨跳珠,裴初眨了眨眼,雨水落进眼眶,冲刷掉脸上的血色,单于逊那双灰褐色的眼眸沉甸甸的盯着裴初,却只见他露出一个极其轻快的笑,好像对自己的生死都漠不关心。
他的目光一点点的涣散,气若游丝,最后却还是回答了单于逊的话,“也好,大漠无边沐晚霞,驼铃阵阵走天涯。”
单于逊开口有些迟了,又像是正正好,北风吹皱了青衣将军的衣角,凌乱的发丝清扬,连绵不绝的雨势形成人间低垂的帘幕,冲刷着兵戈铁马间的血色,宛若天地最后的舞台。
单于逊最后接住了裴初的身体,很奇怪,单于逊从来没这么安稳的抱住过他的宿敌,一身冰冷的甲胄撞在他的怀里,又硬又沉。
他却像是抱住了什么稀世珍宝。
秦麟在江南平叛成功,赶来边境支援的时候,北狄已经撤兵。空气里弥漫着硝烟与血腥的味道,砖瓦烧焦,梁柱倾塌,荒芜的街道上散落着破碎的箭矢、断裂的兵器,以及染血的战袍。
一群士兵站在两侧,他们缓慢的走过这片刚刚经过一场激战的阵地,步伐整齐,但眼中却充满哀伤。
战火燃烧后的灰烬如柳絮般被风吹得飘起,纷纷扬扬,在萧索苍茫的大地上如同下了一场灰色的雪,秦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感觉到了冷,头昏脑胀得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何处。
耳边隐隐有些翁鸣的声响,就像是有人在说话,是青衣少年猎到野兔,还是雪地城墙边他们喝着偷来的酒?又像是在风月陵的暖阁里神志不清的情话,父亲的鞭子赫赫生风,转过头又发现自己拿着婚书,站在花鼓齐鸣的雨巷里。
“他没回来?”
秦麟的声音又干又哑,乍一听不像一个正值风华的青年,他的唇角有些干裂,抿直的线条花岗石还要硬。表情也是一贯的肃穆,没有任何波澜的情绪在脸上显现,抹额下的那双眼睛黑如墨玉,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太平静了,像是没有风能再吹起涟漪。
他没回来。
单于逊在撤兵之时带走了裴初的尸体,在大燕军队穷追不舍时,他只是反问了一句,“是你们大燕不要他了不是吗?你们不要了,我把他捡回来,又有何不可?”
这一番话像是一个巴掌般狠狠打在大燕军官的脸上,有人不明所以,有人怒气攻心,却也有人哑口无言,心怀愧疚。
这场战争里没有赢家,秦麟早就明白。
战场上的厮杀从来都是凶险的,可朝廷上的尔虞我诈也同样杀人无形,在别人眼里林子琅又向来是野心勃勃,老谋深算的。
这场仗要赢,可赢了之后已经是朝野侧目,位极人臣的林子琅只会成为当权者的一块心病。纵使秦麟信他,信他性子懒散,本性不移,从始至终都是那个清风鼔袖,朗月正冠的少年郎。
可风云诡变的政局中,没有人能保证的他们的立场。但哪怕这场战争到最后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至少最后在战场上,秦麟是想将他带回去,平平安安的带回去。
就像他曾经在心底许下的诺言,他想护他,护他一生一世,护他白头到老。
可到头来,如同那封始终没有送出去的婚书,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大燕全国上下都挂起了白缟,这在夜鸢看来,多少像个笑话,更讽刺的是那人的尸身还没回来,竟是被北狄抢了去。
他那叫秦麟的战友可真是个废物,难怪夜鸢觉得自己不喜欢他。
暗暗腹诽着,如今早已更名为夜鸢的十一,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出了大燕的国境。
南王政变以后,林无争信守承诺还了他自由身,夜鸢从此浪迹江湖,从一名命不由己的杀手变成自由自在的侠客,只可惜他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见林无争的名字。
林无争被封了武安侯。
林无争上了战场。
林无争打了胜仗。
……林无争战死沙场。
听到最后一条消息,夜鸢觉得如此可笑,那人机关算尽一辈子,诡计多端,怎么可能轻易死在了战场。
可举国都在哀悼,在不久前这人还声名狼藉,如今倒是留下了一片不错的身后名。
可死人的名声有什么用。
他的尸首都没有回来。
客死异乡,也真是够丢脸的。
国与国之间总要权衡利弊,大燕费尽心思的谈判都没能让北狄交还林子琅的身体,这人竭尽力气换来了大燕的和平,大燕却不能因为再因为他兴起兵戈。
多么无力又讽刺。
可夜鸢不管那么多,他现在只是一介江湖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而如今他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去把他带回家。
但夜鸢没想到自己还能扑了个空。
他一抔土,一抔土的掘了墓,打开棺,却发现里面不过一个衣冠冢。
夜鸢:……?
昔日的小刺客愣了愣,憋了半响,终是忍不住暴了一句粗口,“林无争你大爷的,又被耍了。”
这句怒骂又气又急,却带着说不出的畅快,最后笑声引来守陵人,夜鸢急匆匆逃跑的时候,好像看见一个青衣人偷了他的马,腰上挂着剑,手里拎着酒,悠哉悠哉,唱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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