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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第1页）

魏储依扯扯嘴角，没有言语。

风卷花瓣纷扬而下，半天俱是猩红颜色。

陆清婉站到他身侧，看他说：“一旦和离文书批示，你我就再无任何干系，既如此，有一事你可如实相告么？好歹我曾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就当是对我全然被蒙鼓里的补偿，可以么？”

魏储依抬手接住一片红色，沉默下来等她说话。

陆清婉沉了沉气，问道：“与我成婚前，你便有心上人罢？”

魏储依一顿，点头道：“是。”

陆清婉呼吸一滞，“她是怎样的人呢？”

魏储依扬目望向花树，眼里有暖意流动，“她性情洒脱，为人有情重义，永远是我第一个会念起之人。她是我的心，见着她一颗心就止不住欢喜情动，见不着就心慌意乱难以自持…我曾经想，明明已是这把年纪，为何面对她总会有少年鲁莽之感，原来是我爱她…”

“你与她如何相识，”陆清婉心跳渐快，袖下五指收拢，迫使声音如常，“又是如何有了爱情？”

红花随忽起的扶摇直冲碧天，聚在一起于半空乱舞，又很快被西风吹散。

他摊开五指，任风卷走手里那点红，“如何相识呢…我与她从小便识得，却也算不上青梅竹马，我比她虚长几岁，她才能玩泥巴时，我与友朋已经可以谈论科考大事。我视她为亲人，她亦对我依赖有加…后来横生变故，我与她分别数载，再次相逢似乎也只念着幼时情义，至于如何有了爱情…”他顿了下，语调平缓而真挚，“大约我的心还停留在变故之前，仍将她视作曾经的小小姑娘，没有区别与她相处的界限，每每越界而不自知…又或许她少有当年身影，长成一个样貌性情都全然陌生的姑娘，我被她深深吸引，心思慢慢生出异样，甚至如痴如狂…我很清楚对她有男女之情，不得不承认，这是我这一生第一次爱上一个人，也是唯一一个…那番心思没有戳穿时尚可蒙蔽自我，心安理得地与她相处，然而一旦捅破，只会让彼此痛苦悔恨，甚至生出自我厌嫌之感。那是我人生至暗之时，比肉体所遭受疼痛更难以承受，我甚至想出一个法子，与旁人成亲，如此时候长了便也就好了。恰逢有人与我做媒，我见过那家小姐，与她样貌性情全然不同，只是一双美目与她有几分相像，我看着那双眼睛，似乎就能见着她，于是只因那双眼，我卑劣地同意婚事，只是…只是忽遭大疫，那小姐香消玉殒，我也几乎命丧黄泉，她从天而降，将我从黄泉路上拉了回来，我见到她那一刻就想，如果我能活下来，哪怕前头有刀山火海，我也要与她永不分离…”

陆清婉听得心惊肉跳，攥起的指甲深深陷入肉里，她不顾痛意扭曲面庞，扯起嘴角嘲讽一笑，“可惜被我和爹爹破坏了你的期待，也斩断你们的爱情，是么？”她忽觉晕头转向，不想在他面前丢弃骄傲，狠命让手心的痛蔓延到全身，“你对她如此情深，她也如你爱她这般爱你么？”

他不知想到甚么，唇畔现出一抹笑意，“我与她两情相悦。”

她看向他的侧脸，视线定在他柔和的下颌上，冷冷嗤笑一声，“你与她两厢情愿彼此珍爱，为何没有成婚生子？你若早早有了家室，我也不会被你伤害。”

魏储依垂下睫羽，淡声道：“这不是旁人该知道的。”

陆清婉深深吸口气，“是，我是旁人，她才是你心尖上的人，可你自愿也好，被逼迫也罢，既已娶我为妻，就当履行做丈夫的责任，可你都做了甚么，定时时刻刻都在想如何才能摆脱我罢，一旦摆脱我这个障碍，就要立即与她在一起么？”眼前闪过她偷偷进他书房所见，不由寒下嗓音向他求证。

他神色恢复漠然，自她入园后，终于看向她的脸，“我记得陆娘子以魏家主人自诩时，我并未干涉你。”待看清她神情，很快收回视线，“我自弃时也曾想过，既然与她的爱情不得圆满，不若就和你一起生活罢。可我对你没有爱情，无法说服自己与你共处，哪怕与你独待一瞬，也会拼命想逃离。你是个好女子，只我的心里全是她一个，再难装下别人…与你成婚后我才清楚，原来那人只要不是她，不论换成了谁，一旦强系一起，都只会生而无望，莫不如就此死去。”

他明明一副温润姿态，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她豁然扬眉，“那你便欺骗我么，娶我进门，却置之不顾，每时每刻都在想她罢！你我大婚那日，你脚踝受伤，不能大礼，我还当真以为是惊马所致，现在想来，定是你刻意为之，借此逃避与我拜堂洞房罢！”

魏储依眉宇微蹙，如实道：“陆先生求我救你性命，我无法违背诺言，与你成婚乃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也不敢说全非我自愿我也的确想待确认你性命无虞时，便与你和离…在此之前只能凭我所能，让你好过一些…”

“你还真是一句假话也无。”她声音都变了调子，“她究竟是谁，是与你从小有婚约的梁家姑娘么？她曾在都城待了那样久，你与她想见就能见到，听说她还在这个家里住过一段时日，你与她重拾旧情，却因为她已经许了人家而不能…还是…你的心上人其实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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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储依冷冷看向她，“我说过，这不是旁人该知道的。”

陆清婉撇撇嘴角，仍抱有一丝希冀，“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是么？”

魏储依道：“是。我与你成婚只是被迫要救你性命，再无其他。”

这样血淋淋的事实，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口，她却不想一而再地面对，当即打断他，仰天笑道：“我知道了，你娶我时便在算计如何与我和离，惊马也好，婚后鲜少回家也罢，你都是有意为之。我空占了你妻房的位子，你视我如洪水猛兽，时时刻刻要躲避我，我却毫不知情，心心念念想要做好你的妻…魏储依，你好狠的心!”

魏储依叹了叹，“你当真毫不知情么，陆先生当真甚么都没对你说么？”他张了张口，最后苦涩一笑，“你我这场婚姻，我亦是被伤害之人。”

陆清婉狠狠瞪他，“确实，大婚前我爹爹就和我说过，他说你愿意娶我为妻全是因为当年的恩情，他要我收敛脾气，和你好好过日子。你也的确助我彻底摆脱了赵家，可那又如何，爹爹是你的恩人，没有他岂会有你今日之光辉，你就该当牛做马报答他，一切都是你应该的。”她一刻也不想待下去，转身就走，走出很远回头大声道：“不管她是谁，我祝你与她此生此世都分隔两处，永远不能在一起！”

风涌动漫天红色，彻底遮挡陆清婉身影。

他静静站在原地，抻了抻嘴角，却没有仰起一点弧度。

新帝登基不久，连驳几回魏司空辞呈，再一次收到奏疏时不由大怒，直罢朝半月，甚至夜晚微行到西北坊魏家，只为留住这个先帝替他拜的“恩师”。

魏储依挣扎起身就要大礼，新帝免去礼节，他仍坚持下地跪拜，拜后直不起身，便保持拜礼姿态，恭敬答皇帝话。

新帝心下气恼，不住斥道：“先帝在时早已免去司空大礼，司空便能从善如流，今日朕也免去司空大礼，司空为何如此坚持？”

魏储依拜道：“陛下亲临，臣不敢僭越。”

新帝拿他无法，于是放低姿态，亲手扶起他，“魏卿是朕师长，又伤病在身，快快请起。”

魏储依这才起身，站立不住，被新帝左右扶坐榻上。

新帝视线巡过一周，开门见山道：“先帝在时多仰仗魏卿，朕初即位，朝局尚有不稳，还赖魏卿为朕分忧。”

魏储依以帕捂唇，偏过头咳了一阵，低头拜道：“非下臣不肯做官，实是疾病缠身不能理事。医者断定臣命难长久，余下时日，臣想请辞归乡，望陛下成全。”

新帝静默一瞬，向身后摆摆手，有太医上前为其诊断，诊必叹了叹气，偷偷向陛下摇摇头。

新帝低道：“不如这般，魏卿先好生养病，朕允你三年休沐，待你病愈再回到朝堂。”

魏储依才要说话，新帝摆手制止，“便这样罢，魏卿留步。”说完自提袍离去，留下几太医侍疾。

不出数日，新帝正在殿中阅览明日大赦天下的诏书，刑部尚书曹祁急急谒见，新帝见之心头一跳，有种风雨欲来的预感。果然，曹祁禀说今日司空魏储依于刑部大牢持刀杀了一个人牙犯人，因顾及其官爵及影响，不敢擅自决断，是以启奏陛下。

不久皇帝暗夜派人到魏家传旨，即日起魏储依除爵罢官贬为庶人。而依照新帝昭告天下旨意，乃是魏司空自知久病卧床而空享朝廷俸禄，其自惭形秽不已，遂上书请求弃爵辞官。魏司空三次上书请辞，陛下婉言三拒，最后感念其诚终于允诺，又念其劳苦功高，赐田宅金银无数，就此成就一则君德臣仪的千古佳话，被史官录到笔下…

那日魏储依从刑部回到家中再次一病不起，新帝派去的太医无能为力，诊断后连夜辞出，皆不肯再留。肖燕几乎跑遍整座城池的药铺医馆，请来的医者药师无不让其尽快预备后事，眼看他再无生机，走投无路之时，肖燕记起许郎中留下的药方，他仿如抓住救命稻草，匆匆按药方抓药熬煮，虽成效甚小，但勉强可维持他的生命，他居然奇迹般地熬过了医者断言寿数的夏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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