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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我不明白。”
屋内阒静,唯有吴定一人的声音,灰尘环绕,恍若刀兵,令吴定又想起了那天,太子忌嘴角流下的黑血,就滴在吴定他被砍去的手指上。
“殿下将一个剑匣交与我,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放进他的墓室之中,一同陪葬,万不得将之现于人世。于是我赶在墓室落封前,将那佩剑封进墓室,但……我没有料到密懋背后有高手,我以为避开暗卫便可,若有,我自问没有本事瞒过那位,所以……”
漆汩张口:“所以你又去了一趟墓室,想看那把剑还在不在?”
“是的。”吴定说,“但我一直都不明白,那把剑有什么特别之处。”
“你没有打开看看?”臧初问。
吴定摇头,靳樨皱眉,问:“太子忌最后说了什么?”
“殿下只道,”吴定满腹疑云了数月,“祝懋殿下‘子孙满堂、儿女绕膝’。”
烛台啪地爆了朵灯花,吴定摇头:“我不明白。”
“……”
臧初双手抱臂地靠在柱子上,开口问道:“那么,你今天是想告诉大君子什么?”
吴定深吸一口气,一咬牙:“两年前……不,现已经是三年前了。殿下曾微服简装出过王都。”
此言一出,不只是臧初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连靳樨都微微愣住。
“那是我入东宫后唯一一次有机会襄助殿下。”吴定苦笑道,“当时风知将军不在都,为瞒住众人和子人真,殿下去请葛霄大人扮作他,两人身量本就相仿,殿下略瘦些,多层礼服穿下来,难以辨别,故而此举万无一失。我因素日里不见人前,又有武艺傍身,故而被选作护卫。”
靳樨沉声道:“具体什么时间?”
“冬十二月。”
“十……十二月……”臧初缓缓地重复一遍。
“问题出在哪里?”漆汩问道,算了一下,三年前,是当今夷天子即位的第一年,靳家早已离开王都。
“三年前,陛下的病情突然加重,昏迷的前一天深夜,陛下曾召太子密忌进殿密谈,因那时密章已经神志不算清醒,且之后太子忌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所以谁都没有放在心上。”臧初说,“没料到……葛霄!竟然是葛霄!”
漆汩心道好厉害,葛霄居然还有易容的本事。
靳樨却不怎么奇怪葛霄,道:“你继续说。”
“殿下去的地方,乃是通往西南群山途中的一个山沟……”吴定说着,陷入回忆,却没发现臧初的神色在他开口后陡然冷了下来,仿佛拢上了一层含着冰碴子的乌云,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来,双眼甚至变得有些赤红,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吐出字眼:“你、说、什、么、地、方?”
“就在西南群山的外围。”吴定一头雾水,“怎么了?”
臧初攥紧了拳头,死死摁捺住自己即将喷薄而出的怒气,甚至咚地用头撞了一下墙壁,漆汩吓得要去扶。
“我没事。”臧初冷冷道,“你说,我听着。”
吴定茫然地继续说:“那山沟偏僻得连个名字也没有。殿下到的时候,那地方杂草丛生,却有一座村子的遗迹,即便是在白天,那里仍然阴冷无比,就像——”
就像有无数亡灵未得解脱、还在其中游荡一般,甚至还萦绕一股发臭的血腥味,像是已经成为这村庄血肉的一部分,风吹动枝叶的声音更像骸骨相撞。
“我一看便知道那座村子中人被尽数屠杀,尸骨被随意埋在一座大坑里,我们寻找半天,只找到一张写满了名字的墓碑,字迹粗糙,仿佛稚子。”吴定说,“回去后,殿下便终日愁眉不展,甚至重病半年,缠绵病榻的时候一直偷偷抱着剑匣,从不离身。就是这段时间,让懋殿下有了所当然插手政事的机会,朝寄更深。”
“墓碑的最后一个名字。”臧初恶狠狠地开了口,一双眼眸里尽是凶色,“是不是白初?”
“你怎么知道?!”吴定吓得险些从椅子上蹦起来,惊谔万分地说,忽然琢磨过来,“所以……所以白初不是名字,是……是……”
“对。”臧初闭上眼,“是我和小白。”
漆汩与吴定同时:“啊???”
吴定万没想到这一桩让他疑惑三年的谜语的谜底竟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靳樨皱眉,也愣了,靳莽与央夫人在深冬原野的破庙里捡到快冻死的公鉏白与臧初,那时西南乱得很,他们刚从战火下逃出,饥寒交迫,两人都发着烧,一身伤,衣衫单薄,像两只小兽般缩在一起说梦话,那时公鉏白才十二三岁,臧初也才十五六岁。
“我从小就没有父母,我九岁的时候被师父好心收留,认识了小白,那地方的确偏僻,的确什么都没有,但已经就是我的家了。才三年,不过三年而已。”臧初被怒气冲得手指都在颤抖,“全部都死了!我和小白被师父锁进地窖,不然……不然——”
臧初永远记得那天。
残阳如血瀑,腥味浓厚得甚至可以渗透泥土,从此永世不散地拢在他和公鉏白头顶上。公鉏白被吓得哭叫不出来,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流。他们过了一天才从地窖里脱身,俩人的手指都挖破了。村庄一片疮痍,所有的泥土都是深红色,在村子东边,那个小孩玩闹老人家闲聊的大树底下,有了个硕大的巨坑,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死尸和残肢,没有一个人的眼睛是闭上的。他们甚至没法找出师父的遗体,公鉏白哭得几乎断气。
公鉏白说一个名字,他就往墓碑刻一个,公鉏白越说越崩溃,跪地哭吼道:“怎么有那么多人啊师兄!”
臧初恍惚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像自己的五感被生生砍碎了,耳边是孩童碎瓷般的哭叫,公鉏白一遍一遍地问:“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
“为什么……这么多人……?”
师兄也不知道啊——臧初想说,但嗓子被堵住了,他说不出来,于是只好惶然地抬起头,发现群山都在哭丧,湘妃竹血迹斑斑,风声叮叮当当地像骨头风铃,弥漫的血的恶臭味正在腐烂,连同白花花的肉体、师父粗糙温暖的手、他们来之不易的短暂的安稳童年,都腐烂了。
“你师父我,打了一辈子光棍,以后就靠你们俩养老送终了,知道吗?”
知道了。
所以你在哪儿?
臧初怒气冲到极点,开始不由自主地大口呼吸,豆大的冷汗漫出,整个人看起来就像立刻就要发疯的野兽,靳樨看情况不好,果断地一掌劈晕了他。
吴定帮忙把臧初沉甸甸的躯体挪到外间的塌上,一时手足无措:“我……我……”
“别说废话了。”靳樨冷道,“还有谁知道此事?”
“当、当年一起陪殿下出去的人都死了。”吴定竟然开始嗑吧,“就……就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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