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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云川从袖口伸出两指,从对面的棋篓里夹起一粒白子,放在阳光下。
看着平平常常的白子在阳光下折射出炫目的流彩。
“下棋,最重要的便是要学会如何‘点眼。’”岑云川看着白子道,“想要破局,往往就在这关键一子。”
说罢,他抬手,将刚刚小和尚临走前没来得及下的那一枚子,稳稳当当地叩在棋盘上,本来焦灼着死死互咬的棋局立马势头一转,黑子果然立马不能做活,落了下风。
“臣明白了,怪不得殿下要来这小檀寺养病。”韩上恩一拱手道:“臣这就去拜会拜会……这位昔日同窗。”
岑云川见韩上恩走了,他有些无聊,便自个儿孤零零靠在那处,将棋子从右手颠到左手,又从左手颠到右手玩。
扔了没几下。
就有右率卫前来禀告,说是有客人来访。
岑云川道:“孤既是在此处养病,不见客。”
右率卫有些为难的道:“来得是女眷……”
“哪家的?”岑云川问。
“我瞧着灯笼上的字,应是右相府上。”右率卫回道。
岑云川立马起身,理了理衣摆,道:“应是阿姆听闻孤病了,这才来了,快去请。”
岑云川亲自迎到影壁前。
一年轻女子正跟着一老妇缓缓从台阶下走上来,那妇人打扮的很是寻常,头上也未见有什么金银玉珠,只插着一木钗。
但面容隽烁,脚下生风,看起来精神头非常足。
而那少女,带着饰有珠玉的竹编垂纱帷帽,身姿聘聘婷婷,轻如一捧烟般,又穿着碧色纱裙,好似竹影芊芊,裙摆移动间,齐整如水色倾漾,叶隙间的光落在她周身,倒平添了几分明亮柔美。
见二人走近。
岑云川笑晏晏,弯腰道:“阿姆,您来了。”
那老妇先是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周身没什么病色,这才没好气地数落道:“我听说你病得厉害,竟都搬到了这小檀寺来住,急得忙唤人套马来……”
岑云川连忙上前将人扶住,亲热解释道:“不过是遮人耳目罢了,宫中人多,行事不便,这才躲到这清闲处。”
如今的右相元平齐是岑未济当年起事时身边旧人,也是岑未济亲自指给岑云川的授业恩师,因他夫人奚氏孔武有力,善骑射,也常随军中,那时岑云川还小,被岑未济带着,又总是忘在一边,顾不上小孩的吃喝,幸得奚夫人也在军中,便整日将小娃娃带在身边,亲自照料起居。
那时岑云川白日里跟着岑未济,晚上就跑来找奚夫人,奚夫人就带着他和自己家的孩子睡在一处。
时间长了,岑云川和奚家的孩子英哥儿玩得非常好,对奚夫人也十分依赖。
后来有次过江,奚夫人将他与自己的孩子都带于马上,谁曾想,那一日冰面并未冻结实,突然出现裂缝,三人齐齐落水。
危急关头,奚夫人拼了命将年岁更小的岑云川托举上来后,再去救自家孩子时,因为力竭,未能将人抓住,英哥儿沉入冰底,竟消失不见。
奚夫人下水数次,都未能将人找回。
那时已是隆冬,一见风,她浑身立马结起了冰棱,连湿漉漉衣服都直接冻得僵直,但她恍若失去了知觉般,虽浑身冻得滚烫发红,颤个不停,依然不愿放弃,就连裸露在外的腿上和胳膊上都被冰划出了口子来,血痂冻了一层又一层,也依然不停在冰面上梭巡。
直至天色渐晚,她才不得不放弃,跪在地上边哭边用头咚咚撞着冰面,仿佛想要用这种方式来发泄内心巨大的疼痛。
最后还是元平齐赶来,一把抱住她,她仍哭嚎着不停扇自己巴掌,扇地自己脸颊通红青肿,嘴里更是哽咽自责道:“是我没拉住他,是我,都怪我……”
元平齐强忍下心中巨痛,看着妻子,看着对方血淋淋的额头,抖着手将人圈住。
岑云川跪坐在奚夫人身边,小小的身子也紧紧抱着对方冰冷僵直的身体,哭喊着,“阿姆……”看着对方的眼泪,他的身体里生出一种酸涩而疼痛的感觉,就像是有个小锥子在心里打孔一般,又酸又疼,又涨。
年幼的岑云川被二人抱在怀里,听着他们胸腔里沉闷的悲鸣。
抬起头,看向天空——北地的天蓝盈盈的透亮,带着一种冰冷的辽阔的触感。
第一次,他明白了什么叫生死离别。
蓝色的天映在他眼底,模糊上了一层血色,那血从眼睛里回淌直心底,只在瞳孔处淤积成一小片黑。
最后,结成为心底里永远的伤痕。
岑云川收回视线,看向自己身旁白发苍苍的老妇。
“阿姆总还是把我当孩子……”岑云川道。
“你长再高,在我眼里可不都是孩子。”奚夫人在岑云川刚刚坐着下棋的地方坐定,看着在自己对面也坐下的岑云川道。
她视线落在棋盘上。
岑云川道:“我闲来也无事,要不阿姆陪我下一局?”
奚夫人连连摆手道:“若说其他,倒可一试,但这下棋,着实不是老身所好……我啊,最是坐不住,脑子愚笨,也学不来这里面弯弯绕绕。”
她回过身,冲身边陪着的少女道:“阿景,你来陪殿下下一局罢。”
少女这才正身,朝着岑云川盈盈行礼道:“太子殿下。”
岑云川瞧她这副模样,却是笑道:“阿景几年不见,倒是与我生分了。”
奚夫人在一旁道:“如今你们都大了,不比以前,礼不可废。”
岑云川做了个请的手势,元景这才入了坐。
奚夫人在一旁瞧着他们下棋,喝着茶,慢慢道:“说起来,太子殿下的一手字,打小是跟着阿景爹爹学的,而射箭的本领却是老身手把手教的,唯有这棋,却是跟着陛下学的。”
“这每次啊,阿景爹爹陪陛下下完棋,回去都不免唠叨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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