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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秘方究竟从何而来,恶疾是如何将人变成了那些形状可怖的“怪物”,她又是如何一步步解开谜团、获得了真相。这些事说来话长,她可以选择一笔带过,但她不想那样做。因为她清楚自己想要求得的帮助,可能需要押上身家性命,何况归根结底,那樊统又算得了什么?她面前的这些人才是这九皋城真正的主人,他们远比那些远在都城、作壁上观的人们更有资格知晓这一切。
秦九叶深吸一口气,将一切娓娓道来。
那些大药堂的坐堂掌柜向来惜字如金,有了名气的医者也往往不喜欢同病患解释太多,只怕病人似懂非懂时会胡搅蛮缠。但在丁翁村的这些年,她练就了耗不尽的耐心、磨不破的嘴,自有一套方法将那复杂曲折的事实陈述得简明扼要。而她的“听众”也同样认真负责。他们劳动大半辈子,当中的许多人甚至从未同医理药理打过交道,但每个人都听得那样入神,直到她最后一个字落地,才有人第一个表态道。
“我觉得她说得在理,起码听起来有些门道。”
另一人也点头附和。
“就是。这事都过去这么些天了,也没见哪个药堂掌柜说出个所以然,倒不如她三言两语说得明白。”
“能在守器街做生意,说明是个能抗事的。不信她,难道信那喂了鱼的樊大人吗?”
“左右都是等死,何不拼这一回?”
不过短短瞬间,众人已七嘴八舌地表了态,当下便撸胳膊挽袖子地商议起对策来。
“往北走本来就难上加难,若想避开离岸近的水道,船只能行到七和里,最后那段还得从巷子里穿。”
“七和里那边的巷子我最熟悉,我可叫上店里的几个伙计帮忙,人多力量大,总归是没错的。”
“从闻春巷那边绕开走如何?我家那口子今早刚桂和坊探了探,说是瞧着还算太平,只是不知往城北的水路还通不通。”
“了无桥!走了无桥行不行得通?”
“那边确实没什么人晃悠,可那桥第一日便让人给挤塌了,你忘了吗?”
“方法总比困难多!潘家那三娘子脑瓜子最灵光,让她想想办法……”
认真讨论的声音细碎嘈杂,而身为当事人的秦九叶在一旁竟插不上嘴,几次想要开口都被按了回去、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那些堵在嗓子眼的话慢慢变得酸涩,她盯着脚上那双草鞋,突然觉得在听风堂中受过的那些苦难都没有那样委屈了。
北风再起的时候,秦九叶终于上路了。
她从来不知道,从城南到城北的路会这样漫长,以至于凭借她自己的力量或许永远也不可能走到尽头。
她也从来不知道,这漫长的一段路竟会有那样多的人与她同行,以至于令她生出一种错觉:不论那路有多远,她都能永不疲累地走下去。
她从卖鱼的舢板上下来,又上了菜贩子的牛车,被塞进灯油铺子躲上片刻后,一转眼又跟在那些码头脚夫的身后。她在城南看不见的烟火气中艰难穿行、几欲跌倒,又有无数双带茧子的手牢牢将她接住、稳稳将她送出。他们有的是她在城南的老相识,有的是受过回春汤恩惠的客人,有的就只是生活在街头巷尾的普通百姓,他们的面孔陌生而熟悉,本来只是这繁忙街道中一晃而过的背景,却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起来,每一瞬、每一念都让人铭记。
熟悉的老桑树就在不远处,因为桥面坍塌的缘故,整棵树都歪斜到一边,看起来摇摇欲坠、几乎要被连根拔起。
当初她便是在过这道桥的时候邂逅了杜老狗,对方用那“救世之人”的说法纠缠她,她彼时那般不屑一顾,而今一切好像竟当真应验了。
可应验了那救世预言的又何止她一人?
瓢中有乾坤,凡尘生万物。
原来拯救天下苍生的答案就在苍生之中,神明不过也只是那些挺身而出者的化身罢了。
秦九叶在断裂的桥头怔然而立,望着那些朴素的身影凝聚在一起。
长短粗细不一的几根扁担被牢牢绑在一起,组成一座只有一拃来宽的独木桥,王婆打铁铺的汉子将那桥高高举起、搭在已经断开来的岸边,转头示意她快些过桥。
她踏上那条摇摇晃晃、吱呀作响的扁担桥,仿佛踏在那些朴素平凡的血肉之躯上。左脚迈入城北地界的一刻,岸边疏松的石块也随之落下,连带着那座临时搭起的“扁担桥”一并落入河水中。
匆忙间,她只来得及回头望一望那些徘徊在城南雾气中的身影,他们同她挥着手,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告别。
秦九叶对着那些身影深深一拜,随后头也不回地冲进城北寂静的街巷之中。
******************
城北笋石街,往日热闹的街道上空寂无声。
城中聚集不散的雾气越发浓重,鸟群在阴沉的云层中盘旋,俯瞰这座闭塞孤城。
富人家最是惜命,一个个躲在高墙大院里不出来,笋石街曾是城北最繁华之所,平日里香车宝马挤满巷口,而今短短几日无人走动,便积了厚厚灰尘与落叶,店家们紧闭门窗,门窗内甚至顶上了桌椅、架上了木板,只为防止有人在这乱局中趁火打劫。
然而就就在这紧张气氛、森严局势中,有一家店照常大门敞开,门前依旧一日两扫两洒,干净得一尘不染。
老板有颗铁胆、敢在此时开门迎客,客人却不敢上门光顾。然而紧接着便有人发现,那开门迎客的不是旁家,正是城北最有名的茶楼——聚贤楼。
聚贤楼的掌柜向来不简单,观望中的人们终于开始冒头,越来越多的人居选择在这里聚集、沟通消息,他们有些是附近商家,有些是这城北有头有脸人家派来的探子,有些只是被困城中的外乡人。若在平日里,他们断然无法共处一室,但在眼下这般水深火热的特殊时期,所谓出身与财富带来的差距已被抹平,使得他们能够空前和谐地齐聚一堂、交谈甚密。
“若当真如你所说,那虞安王为何迟迟不肯行动,非要守在城外?何况那日白当家是亲眼所见,飞矢伤人、火油焚城,这就是不想让人活着出城去啊。”
说到城里城外的局势,靠在门廊处的中年男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话。他面前的小胡子矮他半头、气势却是不输,作为眼下这场谈话的中心人物,闻言当即轻嗤一声道。
“白当家心系小命,只怕是没看清便逃了吧?我姑父便是那日当值的守城卫,他说那箭并非是从城外飞来的,而是从城墙上飞出的,这说明什么?说明有贼人在暗处挑拨啊!”
他此话一出,四周顿时一片哗然。
大家都觉得他的说法有些危言耸听,可细细想来似乎却是如此,若都城来的那些人当真有意要拿九皋开刀,这些天为何迟迟没有动作、反而守在城外按兵不动?
“如此说来,这城中怪病莫非也是有人暗中操弄?难怪城外的人这般犹疑,定是知晓什么。”
“那便该去问那樊大人了。听闻整个郡守府都闹了瘟疫,他憋着不说,还装神弄鬼举行什么祭天仪式,为的就是要将这城里搅个天翻地覆,好给他自己争取个脱身的机会,真是活该喂了鱼。”
“难不成……我先前听得的那消息也是真的了?”
小胡子再次开口,声音中有些惊疑不定,周围人听罢连忙凑上前,要他不可遮遮掩掩、快些分享情报,他沉吟一番后才小心开口道。
“听说那樊大人准备的福米是有问题的。你们还记得初春的时候,那闹过鼠患的四条子街吗?”
他这话一出,显然是找到了重点,周围人纷纷点头凑了过来。
“我听说过,说是之后还起了火,官家特意派人去清理的。”
起头的小胡子声音又压低了些,很是愤恨地继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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