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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彩虹（第1页）

一路急赶，不知道过了几个世纪，终于到了赵家庄外的那道坡下，老黄喘着粗气说：“郭老师，我就送到这里了，上坡吃力些，你翻过这道坡就容易了。”

“谢啦老黄。”郭景生跳下车就走，一句谢谢传到老黄耳中时，他已经在十米开外了。

就在郭景生强撑着两条酸软的腿爬庄外那道坡时，庄子里，郭家已经人仰马翻了。院子里已经站了好些人，长生妈瘫坐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个劝慰她的亲邻也是眼泪哗哗的。

王来弟躺在炕上有出气没进气，广度他奶正在给她艾灸，头上肚子上和脚底下都点着艾。田妞在一旁打下手，几个孩子被挡在门外，哭成一团。

彩虹自打一个多月前感冒，药也没少喝，她奶奶把自己常备的安乃近和四环素都给她喝了，期间因着断顿儿，还托人买过，托人带话给郭景生让他买过。

那些药钱总赶上新做一套衣服的钱了，但她的病断断续续的总是没有全好，一会儿咳嗽一会儿烧的，近一周更是蔫哒哒的没一点儿精神。

但是谁也没想起来要送她上医院，在赵家庄，生病时请广度奶给艾灸一下都是一件十分严峻的事，送医院简直是传说，也许有人听说过，但从来没有人做过。

郭景生不在，家里也没个懂那些的，感冒了就抗，抗不过了搞搞迷信，没效果了就喝药，除了给她喝药，似乎也没别的法子了，前几个晚上还扑扑腾腾睡不好，到昨天下午，直接叫不醒了，她奶私心里觉得娃好不容易睡熟了，就让她多睡会儿吧，吃晚饭也没叫她，给她留在后锅里温着。谁知灶堂过火了，草灰熄灭了，后锅里的饭也冰透了，孩子还没醒的迹象，她奶上去摸了一把，人都凉透了。

那么大的娃，说没就没了，谁能受得了啊！王来弟当场就背过气去，若不是广度他奶见得多，当机立断给艾灸，她才一个多月的身孕就保不住了。郭长生父子毕竟是男人，眼泪抹了一把又一把，还是按规程叫来了赵社长主持，请了阴阳先生念经度，整理了孩子的衣物准备送孩子上山。乡里人有讲究，忌讳多，像彩虹这种未成年人夭折的，是不能占坟茔的，只能找个又远又偏的地方埋了，早早归于尘土，也好早日投胎去，今世已经无缘，修个来世也是好的。

郭景生进门时正好念完了经，父子三人硬撑着被悲伤压弯的脊背，在一片撕心裂肺的哭声里把孩子送上了山。

傍晚，放学回来的赵广博听说了这事，愣了老半天，背过人偷偷摸了摸眼角。他从仓房里摸出一个小罐子，又从羊圈的墙缝里掏出两个旧烟袋，将里面的圆铁片纽扣子玻璃弹珠子统统倒了出来，拣出一小堆来另外包了起来，隔天放学回来时溜到路队的后面，趁其他人不注意埋在了一棵柳树下。

广博小小的心里并不清楚这种感情，所有的同龄人中，彩虹是最能和他玩在一起的一个，此刻他怀着莫名的愁绪和哀伤埋下曾经从彩虹手里连赢带抢得来的东西。十多年后的他看着今日的自己，替他说出了一句：兄弟，一路走好，就此别过。

郭景生请了一个星期的假，销假回校时，六一节目汇演已经结束了，红土小学的两个节目分别获得了一等奖和三等奖，署名萧校长和邹老师的获奖证书也领回来了，郭景生忙活了一场，只得到了一句“你不是有个县园丁吗”的解释。萧校长的意思，郭景生已经拿了县园丁那么大的奖了，再拿这两个，邹老师有意见，不利于同事之间的团结，让出来对大家都好。

郭景生因着家里的事，心情十分阴郁，再面对劳动成果被霸占，更加气愤，但他实在不是个会吵架的人，灰心丧气之下，便去镇上中心小学找了钱校长。待到假期结束，秋季开学他就径直去中心小学报到了。

郭景生进了中心小学，最高兴的莫过于小季和小陈二位老师，他们联合几位志同道合的同事，你一把青菜他几颗土豆，小季老师还拎来了家里一只老母鸡，整了一桌菜来欢迎郭景生。大家高谈阔论言笑晏晏，气氛十分热烈，就连钱校长也来凑热闹，唱了一曲《冬天里的一把火》这可是春晚上的流行歌曲，人气极高，钱校长将欢迎会推向了高潮。

时间是良药，虽然不能够彻底治愈一切的伤痛，但在缓解上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比起肢体上的伤，心伤更难愈合，王来弟在失去彩虹的那一刻，觉得自己也要随之而去了，但看见了彩月和彩星，她的生命力复活了一分，得知腹中又有了，她那口差点儿续不上来的气，又畅通了，心结渐渐打开。逝者已矣，她还有责任，她得为这几个孩子坚强起来。

庄子里的人按着旧例三三两两地来探望她们婆媳，来的人都劝着她，这个说：“走了的那是来骗你的，她就不该是你女儿，哄了你十来年，就是个没良心的，你就别再想她了，让她自由地去吧。”

那个也说：“那就是来讨债的，保不准前一世你欠了她，这一世她投到你这里来讨债，现在债讨完了，就回去了，你再难过伤心，她自己不安宁，伤了你肚子里这个，又欠下债了。”

“不说别的，你得往你身边这几个看，你看彩月多懂事，这点娃就喂猪铲柴，我过来时看见门前那一大滩草，还以为是谁帮你铲的，这得烧好几天了，一问才知道是彩月铲的，娃多能干啊。看你的彩星，一张小嘴巴多会宽人心呐，我要是也有这么两个女儿，这辈子也知足了。年后再生个带把儿的，这日子呀就过宽展了，再别胡思乱想了。”

探望的人也不都是来安慰的，也有哭自己愁肠事儿的。比如何莲莲。她进得门来，未语泪先流，“妹子，你咋就和我一样苦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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