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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陈则铭受封后,并没呆在京中。
麒麟山之战天朝损失惨重,短时间内兵力财力难以为继,而律延看准了这一点,稍做喘息便再度出兵犯界。刚刚返京的萧定只得命令陈则铭重执帅印。
陈则铭收拾残兵,又招了些新丁,集合大军返回边界。
律延的优势是兵强马壮,其势逼人。陈则铭却是以弱制强,寸土不让。棋逢对手的结果,就是造成了拉锯战。
于是,陈则铭在这样一次次的往返征战中,度过了在任枢密副使的六年。
这样的状况是萧定不曾预料到的,他封他为枢密副使,不过是权益之计,本想着过段时日,等陈则铭救主的风头过了,随便找个借口就能将他撤换下来。一个曾企图刺杀自己的人哪里能掌重权呢,哪怕陈则铭只是一时头脑发热。何况事后想一想,荫荫之死固然是咎由自取,可身为荫荫曾经的爱人和亲戚,此后陈则铭心底的仇恨实在是不难想象。
于是早在麒麟山山顶,听到来救自己的人居然是陈则铭时,萧定第一个念头全然不是欣喜,而是恰巧相反,他很早就感觉到,此后的局面收拾起来将有诸多棘手之处。
问题是世上的事情偏就这么奇怪,律延的频繁出兵,却导致了一个与萧定预计完全相反的结果。一方面随着陈则铭更加的功高盖主,他提防之心更盛,另一方面,战事上他又不得不依仗这位战无不克的将军,以避免国力上有更大的损失。
与之相对应的是,两人的关系走入了一个极其微妙的阶段,貌合神离。
他对陈则铭也不能如从前那样,呼之即可来,喝之即去了。其实他还是想将这个人压在身下的,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人他始终有些奇特的恨意,这种恨意非折辱不能发泄,他就喜欢看他被逼迫的样子,那样解气。
有些人你天生看不顺眼,大概只能这么解释。
然而纵然是他,也不能轻举妄动了。这个时候的陈则铭已经身居要位,手握重权——当年少年陈则铭也握过兵权,但那兵力远不如此刻。
他看得出陈则铭的变化,那种不辩方向的忠心在这个人身上已经消失了。
这是自己造成的吗,萧定怅然的同时,想起了杨梁当年的警告——“将才难得,皇上若要用他,就别再辱他,若是真的只是玩弄,那就永远别用他。”当时杨梁那种无奈的口吻和神情,似乎还在身边。
萧定想到杨梁,心中稍微安定了些。
他迷迷糊糊抛开奏章,将头靠在臂上,合着眼,似乎又看见杨梁对自己在笑,那笑容从来温暖纵容,里面含着善意和调侃的忍让,总能让人平静。
站在一旁的韩有忠连忙上前将被褥给他掖好。
枕上,萧定双颊有着不自然的红潮,那似乎诏显着病情的反复。
他在梦境中有些腾云驾雾晕晕乎乎的感觉,他看到杨梁端坐在马上,而下一刻,自己也是手持弓箭,策马狂奔。
这是在什么地方,他认了片刻,依稀认出是城外梨花坡。
这地方,他和杨梁少年时练习骑射便已经来过多次,本来皇家自有自己御用的猎场,杨梁却不喜欢,说那种地方半点人气也没有,气闷得紧。他当然要顺着他,他只求杨梁能回到从前,时时刻刻对着他笑。他受不了与自己带着隔阂的杨梁。
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想,他有些明白这不过是恍惚间的遐想,可纵然是这样的时刻,居然都不能回到更开心的过去。
萧定有些烦躁,又有些叹息。
那一箭风驰电擎,直往坡下那头鹿身上射去。身后喝彩声起,萧定微笑起来,他的杨梁就是该这样的威风。
而箭到半路,前方却突然闯入一个骑着马的少年,拿着鞭子要哄赶那头小鹿。萧定咬牙直恼:“真是找死。”
这话他是不是说出口了,他不记得,不过肯定这么想过。
身边的侍从见状都惊声呼叫起来,发箭的杨梁更是离鞍半立了起来,焦急探头。
眼见那箭便要插入少年背心中,侧旁突然斜入一支箭,雪亮的箭尖堪堪正钉中先前那只箭的尾尖。杨梁的箭飞了这么远,本来已开始势弱,那箭却显然是刚出弓不久,势猛难当。
于是,这一箭的出现,抹杀了一桩残案,救活了一个人的性命。
也扭曲了两个人的一生。
杨梁的箭被击得骤然转了方向,插入少年身旁泥地中,尾翎颤巍巍抖了半晌方休。少年骇得半死,坐在地上直抖。
本是微服出来的,竟然险些出了人命,被人认出便是麻烦事了,左右侍从早有人挡了上来,另有人下去平息此事。
萧定往下看去,几百步外,飞箭出处,依稀是个英俊挺拔的青年人,正持弓而立。这人倒是个人才,萧定极目眺望,看清那张脸时,突然惊了一惊。恰巧同在一个时刻,杨梁也低声倒抽了口冷气。
萧定慢慢转过头,正对上杨梁也转过脸来,两人对视了一眼。
杨梁怔了怔,似觉察了自己的失态,立刻朝他笑了笑,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早出卖了他,那种不自主流露出来的醒悟担忧和警惕刺痛了萧定。
在你眼中,我早已经成了这样的人……那我再多错一点又何妨!
萧定睁开双眼,嘟囔道:“来了吗?”却看到又在为自己切脉的太医。
韩有忠走上前,担忧道:“万岁的病又重了,今天还是别见了……”
萧定挣扎着要甩开在自己腕上摸来摸去的那只手,却做不到。他想大发雷霆,然而骤然而来的头昏又击中了他。深睡前只听到太医道:“……怎么会突然神智不清?”简直是废物,萧定险些破口大骂,却敌不过身体和头颅上的双重沉重,不甘心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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