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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姝,别躲了,近百年了,咱们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摆到我面前来恶心我呢?”
老头声音沙哑,忽而笑了,他拍了拍胸口,一脸正色,语气变得轻松俏皮起来:“老友莫慌,就让我来替你讨回公道!”
话音末尾,音调变得尖锐刺耳,像是无数尖叫叠在一起。
不住的黑色的烟雾自他后心钻出,在空中积累成一朵浓重的黑云。仔细望去,便能看见其中无数来回穿梭的影子,在闪电的照耀下不断露出真容——他们的脸个个皱起、肿胀,像是在水里泡发了,五官湿哒哒地粘在一块,脸上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水滴。
它们统一向下飞去,钻进混乱的废墟里,寻找李姝的气息。
站在远处的谢姜芨看得一阵心惊。
“是那年海啸带走的冤魂。”
玲珑趴在她的肩膀,下巴无力地贴着,声音不似往常清脆,低得像是在哭。
谢姜芨和傅堪默契地同时面向她,只听她接着喃喃道:“我来云来镇的第一天,就认识老头子……哦不,南海龙王。呵,说什么龙王呢?龙宫早就不复存在了。”
人来世间走一趟,不单单以生与死来评判活过的标准,就如高高在上的上神,也是靠着人们不断供奉的香火才得以生存,二者相辅相成。
在南海安安稳稳生活了几千年的老龙王,一把年纪了提什么“愿望”也是多余,唯一的所求便是将还未出生的小太子抚养长大,继承自己的衣钵。
“谁料小太子玩耍时无意间引起的一次风起浪涌,倒灌的海水淹没小镇,无端葬送了百条人命。云来镇靠海而生,人们世代尊重的神灵反过头来夺走信徒的生命,大家会怎么做呢?”
“当然是什么也不做,”傅堪说道,“凡人之力妄想抵抗神明,疯了么?”
他话语里的讽刺不加遮掩,有些刺耳。
“唔,对,大家什么也没做,”玲珑继续道,“只是供奉的香火不再虔诚,越来越少。而且,坊间传言四起,有一位‘神算子’说,龙王不满足于最普通的香火,他食肉……要吃这世间最好的东西才行。”
不要普通的香火,那要什么呢?
——当然是新出生的,最娇嫩的婴儿。
“老头子不太正常,时笑时哭,偶尔记得我,偶尔只把我当路过的野猫,有时候还打我。”
“虽然大家心中有恨,但偶尔会放点贡品。我就和他的每个样子都混了个脸熟,因为在他这里还能蹭点正常东西吃,在镇子上,就只能吃尸体了。”
“……直到有一天,刘长柏来了。”
听到这里,谢姜芨心下了然。
刘长柏送来带有诅咒的食物,拥有灵敏嗅觉的小猫不在,神魂混沌颠倒的老龙王误食上瘾。
“那天的老头子又换了个人,行动敏捷,说话条理清晰,除了声音尖细以外,几乎和正常人无异。”
“他为何会如此频繁地变换性格?”谢姜芨疑惑道。
玲珑缓缓抬起头,目光放远,落到不断冲向地面的黑色魂体上。
“世上所有强大的力量都有帮助凡人的能力,但前提是足够强大。老头逐渐被世人怨恨、诅咒,一个不被人信仰的神,有什么作用?山穷水尽之时,若他能向更为强大的力量祈愿,你觉得他会许什么愿望?”
无数的冤魂齐聚一堂,幻化成更为强大的猛兽。
失去神力的老神仙俯首跪拜,祈求曾经的力量重回己身。
二者浑于一体,同生同死,纠缠不休。
“莲舫的食材从何而来?而且,这又关李——”
话到口头,蓦地一个拐弯,谢姜芨顿时想到了什么:“李渊……”
话音落下,莲舫四周的屏障齐齐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巨龙猛地一个甩尾,古树尽数被拦腰斩断,无数落叶飘洒而下,傅堪反应极快地揽住她的腰,乘风而上,翅膀瞬间张开,拍打出巨大的风浪,将席卷而来的断枝枯叶尽数打回。
谢姜芨紧紧攥住他的衣袖,语气中带了一丝不可思议:“李渊出海,一年未归,这一年他在哪里?”
“人类憎恶毁灭他们平静生活的神仙,神仙无端遭受世人怨恨有苦难言,始作俑者李渊建起高楼接客,扮演‘狸猫’的兔子成为伟大的母亲。”
“生儿育女发大财,一个没读过什么书的穷酸船夫还能想出什么高级的心愿呢?兔子一胎多生,又怎么不算儿女双全,人生完满?”
在玲珑说话的间隙,一个废墟中,有一团雪白探出头来。
它的身量很小,与普通兔子无异,双瞳红得滴血。它用力推着什么,只艰难地推下几块碎裂的砖头。
下一秒,它身体慢慢蜷缩起来,少女的模样再度显现。
李姝双手流血,仍在毫无知觉地刨着废墟,血泪如珠串般落下,手下渐渐露出铁笼一角。
“找到你了。”
重叠的声音响起,或高昂或低沉,狂风带着深海压抑窒息的气息席卷而来,将她辛辛苦苦挖开的砖块吹散,露出完整的铁笼。
笼中巨兔早已没了生息,身下的血液却仍新鲜,红得夺目,像铺满了细碎的璀璨宝石。
李姝静默片刻,站起身来。
“自己孩子的味道好吃吗,龙王大人?”
她沾满血污的手轻轻拨开额前凌乱的长发,在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味道应该不错吧?别人的孩子总是没有自己香呀。”
“祠堂里的长明灯都碎了,你的母亲在他们的陪伴下应该走得很安详。李姝,看着兄弟姐妹出生就死去,还要成为你最讨厌的人类口中的盘中餐,感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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