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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石城的机票最快也得一周后,殡仪馆催得急,为了尽早认领尸体,他还是买了当天晚上飞明城,再转机到目的地。
林轶的死兴许是件意外,警察只在电话里简单透露推断,剩余事项还要等他回去亲自处理。
日夜兼程,时恪只在飞机上断断续续睡了不到十个小时,根本没有时间让他调整情绪,或者说,他并不知道是种什么样的情绪。
下了车,拖着行李箱到了警察局,时恪报出名字,被一位刘姓警官带到会议室。
“尸体是当地农户发现的,你父亲当时被卡在鱼塘护栏网上,他从土坡上跃下来,防护杆从喉咙贯穿,经法医验证,这个就是造成死亡的致命伤。”刘警官说话的语速不快,甚至很轻,尽力照顾着家属情绪。
对面的青年面色苍白,精神状态也不大好,表情木着不悲不喜。
见他没说话,刘警官继续道:“广家屯偏远,很多监控设施都不到位,”将笔记本翻了一页,“查到你父亲之前有过刑事案底,根据现场行为轨迹调查,不像自杀,我们推测可能是在被什么人追赶,但这个目前没有实证,所以想问下你是否知晓相关情况?”
塑料杯里添的白开水,时恪的指腹透过杯壁显出浅浅的乳白指纹,他开口道:“具体的我不太清楚,不过,一个月前他来找过我,要我给他二十万。”
刘警官接着问:“目的是?”
时恪摇了摇头,“他没说过,只说有人要杀他。”
“案底记录写到他经常赌博,欠过不少债,”刘警官沉思了一会儿,赌徒大都不知悔改,又问,“出狱后他的行踪你清楚吗?”
时恪:“不清楚。我跟我妈从他坐牢后就搬走了,再没联系,我妈和他关系很差。”
警察最是清楚市井社会的阴阴暗暗,不消点破,已能猜出个大概。
刘警官点点头,说:“的确。在这之前我们已经给时艳打过电话,不过她情绪有些激动,所以才又联系了你。”
时恪简单应了声“嗯。”
笔尖在纸页上摩挲出声,刘警官写了几句信息,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
这案子不算复杂,尽管缺少视听资料,从死者伤口以及现场勘查情况来看,最后的判定极大可能是“意外身亡”。
“哦对,还有件事,”刘警官又开口,“黎昀。你认识吗?关系怎么样?”
“什么?”一直没什么反应的时恪突然抬起头。
刘警官:“认识?”
时恪蹙起眉,谨慎道:“是我的……邻居。在明城的邻居。之前林轶找我要钱,他帮我把人赶走了。”
没等警官发话,时恪又接着问:“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吗?”
刘警官安抚道:“噢,是这样的你别慌。”他调出一张手机截图,“我们发现你父亲的账户在一个多月前多出了50万,随后隔半个月又多了10万,打款账户名是黎昀。”
“如果按照你之前的说法,我们怀疑你这位邻居很有可能被勒索了,你最好找他确认一下。”
时恪的瞳孔微微颤抖着,像是有什么在耳边轰然炸响,塑料杯越捏越紧,直到温度烫了手才放开。
“……好,我知道了。”时恪说。
案件发生在五天前,警局提早做了遗体认领申请,如果死者家属不予追究,那么在基本确认案件完结的情况下,明天审批就能下来。
出了警局,时恪就近找了家酒店入住,房间小,也还算干净,简简单单的一张单人床。
他洗完澡换了身衣服,也没吃饭,只坐在床上抽烟,总想着趁这根烟的时间里捋清思路,结果一根接着一根,不过半天,烟盒就空了。
到头来什么也想不动。
疲倦弥漫全身,还带了些时差后遗症,他没理会手机上的消息,倒头睡了过去。
梦里昏昏暗暗,飘飘忽忽,一会儿是黎昀在对他说话,听不清内容,一会儿是林轶手持钉枪,从他的左耳穿了过去。
时恪在他狰狞的笑声中被惊醒,怔然许久,昨日的回忆渐渐浮出脑海。
他捏了捏眉间,看了眼窗外阴沉沉的天,将意识完全从梦中抽离,然后才下了床。
今天还有事要做。等洗漱完毕,刘警官的消息也来了。
广家屯在石城和江城的交界处,而广家屯的管辖权归属石城,时恪坐着警车一路到了殡仪馆。
刘警官正了正帽子,说:“你进去认领下,没问题的话我们正式签署遗体交接手续。”
“好。”时恪说。
工作人员领着他进了遗体存放室,随后便退了出去。
时恪身前是一张盖着白布的搭灵床,遗体刚刚从冷冻室里转移出来,还冒着凉气。
他在门口站了许久,可能是五分钟,也可能是十五分钟,掀起布的指尖好像也在抖,大概是冷的吧,大概。
遗体美容师已经给林轶画好了妆,他那张和时恪相似的脸此刻正平和的、安然的一动不动。
甚至时恪都觉得有些陌生,林轶从没如此安静过,像块石塑。
不是该开心吗?明明是件如此值得“高兴”的事。
时恪试着让嘴角微微上弯,企图捕捉本应该出现的情绪,他瞪着,盯着,瞳仁开始兴奋地颤栗。
一身疤痕与呼吸共鸣,发出灼热的叫嚣,每一处,每一寸,每一分被林轶打上烙印的肌肤都在畅快的笑,他被它们调动,越笑越大,越笑越深。
屋内灯光将时恪照的极白,仿佛他才是死去的幽魂。
倏然,白布落上一滴水渍,从点状慢慢扩散,洇化成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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