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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孟飞久候湛若水不出,越发没有了耐性,便去问清明要人。清明哪里肯实言相告,惹得孟飞性起,一怒之下越性乱砸,竟将天香楼砸了个稀烂,倒也打听出湛若水若在安宜奴处,便一路寻了来。
他进来也不理会安宜奴,只管四下搜寻,无奈湛若水早随合儿离开。孟飞遍寻不着,怒向安宜奴道:“贱人,老实招来,将我家爷藏哪里去了?”
清明领着一众龟公打手紧随着来了,却只站在门外。安宜奴本是欢场中人,见惯了无赖泼皮,哪见过这等穷凶极恶之人?她不知其中缘故,当时便吓得心惊胆战瑟瑟发抖,撇过头去不敢多看孟飞一眼,哆嗦半天愣是吐不出半个字来。孟飞怒道:“你怕甚么,我是寻人来着。我家爷名讳上湛下若水,说是在你这儿!”
安宜奴睁大双眼,怔怔地点了点头,赶紧又摇了摇头,甚是楚楚可怜。孟飞急得一跺脚,道:“在是不在?”
她终于弄明白孟飞的来意,慢慢镇定下来,偷偷瞄向清明。清明暗暗摇了摇头,安宜奴会意,定定心神,壮起胆子扬起个柔弱惹人怜的笑容,盈盈目光划过孟飞,轻启朱唇道:“原本在的,恰才言说有事,自个儿先去了……哎呀!”话音未落,安宜奴被孟飞一把扯过,白皙的手腕顿时起了一道血淤,只气得泪珠儿只在眼中打转,却半点也不敢发作。
孟飞急道:“去哪里了?”
他半点怜香惜玉之心也无,直是凶神恶煞一般。安宜奴好容易定下的心又生出恐惧,早将清明的暗示抛在九霄云外,嗫嚅道:“明月弄。”
“甚么?”孟飞没听清楚,炸雷一般的声音又响起,骇得安宜奴美目噙泪,急道:“明月弄,就一进宅子,你去了便知!”
孟飞这才放过安宜奴,再向明月弄而去。清明瞪了眼安宜奴,招来心腹,如此这般耳语几句,那人便领命而去。
合儿从天香楼出领着湛若水进了旁侧的小巷。那小巷并不深,约摸一箭之地,便临一条河流。她警惕地望了望,见四下并无人影,又向水边花木丛中摸索半晌,牵出一条小船来。湛若水看合儿瞄着自己,只好老老实实地上船,合儿这才解缆轻轻点起一篙,小舟便荡荡悠悠地离了岸。
“你叫甚么名字?”湛若水看合儿年纪不大,偏老是板着面孔,便有心逗她说笑,合儿只是充耳不闻,对他理也不理。湛若水便又问道:“你多大年纪了?”见合儿不肯理他,又道:“你家里可还有父母家人?”合儿翻了个白眼,很是冷傲。湛若水讨了个好大的没趣,自觉没了意思,呵呵笑了两声,聊以解嘲。
船儿慢慢地向前行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四下里开始变得静悄悄地没有声音,只有天上的月儿随着。月光投在水中,被波浪轻轻打碎了开去,淡淡地向两岸涌去,如女子莫可名状的轻愁一般翻涌回还。不知从何时起,水中笼起了一层薄薄的雾,萦绕在四周,随着船儿流动,带着湛若水的思绪回到从前,仿佛是依稀。许是水气的缘故,湛若水眼角有些湿意,只好抬头望向天上的月儿,无奈月儿已被淡淡的云层遮住,已瞧不分明她的身姿。
舟中乍然安静下来,合儿倒有些不习惯了,冷冷道:“你为何不说话?”
湛若水听她声音虽冷,却又极是清脆,有着豆蔻少女特有的娇俏,便故意不开口。合儿急了,道:“我问你,为何不说话?”
湛若水忍不住笑了,道:“我听姑娘说。”
合儿才知上了当,恼恨地瞪着湛若水,面上却涌起一层潮红,好在有夜色掩映,倒也看不出来。她正思忖如何讥讽回去,船已到了一座宅院前。宅院外是一个码头,停着数只大小参差不一的小船儿。合儿靠近码头,轻巧地上了岸,拉住门环叩了数下,但听得里面也响起数声叩门声,她便再叩三下,门便“吱呀”一声开了,里面黑洞洞的没有半点灯火,却不见半个人影,像是一个空院儿,略有几分阴森。湛若水缓缓从船上下来,立在门外,深深望进门里。
合儿从门后取下一个灯笼点燃,萤火之光照不透夜色阴暗,门里越发显得诡秘莫测。合儿径向前行,湛若水只好随她而去,进得门去,听得身畔似有声响,猛一低头,昏惨惨的灯火下,竟映出一张凄厉的鬼脸来,正直愣愣地瞅着他。猝不及防的湛若水倒吸了口气凉气,好在他素不信鬼神,也已看出那物是人非鬼。
那张脸满是疤痕,竟找不出一块好的肌肤来。更残忍的是,那人已被剜去双目,眼中空洞无物,而鼻子也被挖去,嘴唇向一边歪着。若非鼻子上还有两个孔微微翕动,让人知晓此物尚有呼吸,否则便是大白天也会让人误以为是鬼了。湛若水又见那人身量不足,仔细看了,才知双足已受刖刑,故而只及腰间。
湛若水闭目不忍直视,合儿嗤道:“亏你这么个人,竟吓成这样!”顿了顿又笑道:“你怕什么,卢姐姐可是我们这里的绝色美人。”一路之上,合儿极少说话,更不闻笑声,此时笑声清清脆脆,湛若水听来却只觉刺耳无比,更惊道:“她……竟是女子?”他只道是个男子受刑,不想竟是女子,心下又生了几分怜悯之心。
合儿道:“自然是女子,呵呵,我们这里能进内院的全是女子。你是例外。”湛若水淡淡道:“若此人不堪驱使,打几棍撵了去也便是了,便是恨极打死了也好过这般人不人鬼不鬼,何苦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合儿冷笑:“你哪里知道,我家主人自言此生作恶多端,需得有一个辟邪之物才是。卢姐姐就是辟邪了,比那些和尚道士开过光的都好。”湛若水冷笑:“若她果真相信因果报应,是最好不过了。”合儿还待嘲笑,却见湛若水面色沉沉不怒自威,倒也不敢多说。
合儿头前相引,将湛若水带到一个月洞门前,便止步不前,道:“若非悬玉使女,我们无事是不能随意出入这园子的。主人说,你若到此,必然旧门熟路,自是知道如何去的。”
正说着,门里走出一个人来,正是霜降,见了湛若水,只笑道:“你辛苦了,便是这人么?”合儿回头看了看湛若水,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哟,好俊俏的人儿!”霜降盯着湛若水看了又看,竟舍不得挪开目光,冶艳的面庞红了又红。合儿冷笑:“姐姐在想什么呢?”霜降回过神来,瞪了她一眼,笑道:“相公这边请!”合儿只是冷笑。
随霜降行不多远,到了淡客居前。借着依稀的月色,门匾上的字迹若隐若现,正是自己当年亲手所题。院墙藤蔓攀附,应比当年茂盛了许多,也清寂了许多。再往里看,依然是云笼雾罩不见底。院中有海棠夹道,虽说风姿娇艳绝伦,到底掩不住春去时的残败之态了。
门里门外,若两个世界。前尘往事一一浮上心头,湛若水恍然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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