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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担负起这个责任的是青.楼,现在则是那座玉塔。
若非杨无邪近来的行动依然稳当,只怕汴京城中的流言,何止茶馆中所听闻的那些。以江湖中人的脑补能力,说不定会说出什么苏梦枕已死,只是死讯被压住,做出了秘不发丧的假象。
但这也实在不能怪他们。师青若上得塔去,还未入门,就已听到了一串激烈的咳嗽声。
那声音简直像是一座残破的风箱,正在努力维系着最后一点运作的气力,却还是发出了活像要散架的动静,听得让人心惊,足以见得,发出声音的人病得有多重。
可当师青若叩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已是苏梦枕坐靠在床背上,除却唇边一点残余的血色,端正沉静得不像是那个方才发出声音的人。
只是他眼中的寒火,像是自沼泽深处冒出的,沁着寒意的温度周遭,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暗红微青之色。
这显然是个病情加重的迹象。
“你这里还真是……朴实。”师青若信手拉过了一旁的木椅,在床边坐了下来。
对于她并未上来就如同寻常人一般关心他的身体,苏梦枕反而笑了笑,答道:“我需要清醒的头脑。”
所以他一手将金风细雨楼的基业发展到今日的地步,在风雨楼中也有为帮中娱乐而生的黄楼,在这居中拱卫的玉塔之上,却素净得不像样。
师青若环顾四周,只觉此地最为贵重的东西,大约只是苏梦枕身上的那件裘衣,又或者是他手中的那本卷宗。
她道:“你确实比很多人清醒得多。”
“你来只是想夸我这一句?”苏梦枕抬眸问道。
“不,”师青若答道,“还想与你商量另一件事。”
苏梦枕病得很重,就连握住那本卷宗的手,都已显出了愈发病骨嶙峋的状态,像只是握住手中的事物,便要花费全身的力气,任凭青筋在那只手上蜿蜒。
但他说话的语气不带半分的迟疑,也听不出病中的虚弱:“我暂时不能将金风细雨楼托付给你。”
师青若弯了弯唇角,“你是说暂时?”
“是。”苏梦枕回答得果断。
他向来不屑于在一些事情上拐弯抹角,所以当那一个“是”字说出的时候,师青若能清楚地看到,苏梦枕眼中的光有一瞬的柔和。
一如他当时说出那句“真正的伤心小箭”。
“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知道这个答案。”师青若说道,“风雨楼与迷天盟多次配合,楼中兄弟知道我的本事,倘若你有一日故去,没有人比我更适合接下这份重任。但你是苏梦枕。”
既是苏梦枕,便会只要还活着一日,就坚持一日。就如他眼中未尽的余火一般,除非烧到再不能睁开眼睛的时候,才会将这庞大的重任,压在别人的肩头。
既是苏梦枕,便会在今日的汴京一切向好的喧腾局势里,看到另外的一处隐患。
天子摆脱了傅宗书这个顶头包袱,终于能够亲自上下指挥,绝不会希望看到,汴京内外的大帮会在一夕之间全部落入了一个人的掌控之中。
就算这个人于他有恩,也必定不行。
所以起码在数年之内,金风细雨楼和迷天盟可以是合作的关系,但不能是一体。
师青若听得明白在苏梦枕话中的潜台词,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她在此时多问一句:“你撑得到那个时候吗?”
苏梦枕:“……这话好像不是一个探病的人该说出来的。”
“我说了,我不是来看一个病号的,我是来和你商议大事的。”师青若回答得格外坦荡。
苏梦枕噎了一噎,却又忽然笑了出来。“我总觉得我能活在这世上就是个奇迹,但或许,我能与你相识,更是个奇迹。”
他手中握着的那本卷宗,像是因为谈话之时的放松,被他下意识地松了开来,也让他微微垂落的目光,正望向了那只略显单薄的手。
他跟随红袖神尼学艺,学的并不仅仅是刀法,还有命理相学的十六种术数,让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在他那一团乱麻的掌纹之中,透着层层命劫。
一个劫数应在今年,本是因他和雷损的对峙而起,却以一种怪异的方式被化解开来。
另一个劫数,应当应在五年之后……
“你想起来了多少?”
苏梦枕下意识地答道:“全部。”
“那么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师青若握住了他那只半蜷着的手,迫使他看向了自己,也看向她那双鲜活到炽烈的眼睛,“自我再次来到这里后,我一直在谋求金风细雨楼的势力。”
苏梦枕只觉掌心一烫,甚至有一瞬分心在想,所谓十指连心的说法,或许并没有错。在这一刻,被师青若抓在手中,何止是他的手,还有他那颗在艰难跳动的心脏。
他徐徐吐出了一口气,牵拉着肺腑间的刺痛,“所以你在最开始,就向我索要风雨楼在迷天盟中的卧底。”
那是他们第一次达成的交易。
“是。”师青若答道,“那并不只是因为,我身在一方乱局之中,必须要有人手助力,也是因为,我需要金风细雨楼的人。”
苏梦枕的眸光一动,饶是此刻略有心神失守,也不妨碍他的头脑在这电光石火间飞快运转,也将师青若告知于他的消息全部拼凑在一起。
“你说的需要,是不是没有那么严格?”
她先前并未加入金风细雨楼,只是需要风雨楼在迷天盟中的卧底听从她的指挥,这足以证明,这其中没有那么苛刻的判定。
也正是因为如此,哪怕她已从苏梦枕这里听到了一句明确的答复,短时间内她没有接手金风细雨楼的希望,仍不见她的脸上有任何一点气恼。
她只是在听到苏梦枕的这句问话后,郑重地回了个“是”字。
苏梦枕心中已有几分明悟:“说说你的要事吧。”
秋风自玉塔之上的侧窗吹入,在窗棂间带起了一阵呜咽声响,却始终吹不散那裘衣包裹中的两点明火。这个坐在他面前的姑娘,虽也曾柔弱得只有美貌,却早已在这短短数月间,长成了一座为人挡风避雨的屏障。
“我想要泼皮风的指挥权。”师青若定定地凝视着苏梦枕的眼睛,说出了一句从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出的话。
这是一句换了谁来说,都得被点评“狂傲”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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