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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金像一……
“那是什么?”希弗士半眯着眼睛,竭力使自己看得更清楚一点:“灯光吗?”
尤金像一只被放空了气的气球,毫无生命力地瘫在他脚边,勉强抬眼看了一下:“哪里有光?我只看到了月亮。”
“快起来。”希弗士毫无同情心地把他半提了起来:“你的体力太差了,我队里年纪最小的见习骑士都比你强。”
尤金很不满:“被呛了个半死爬上岸后又走了大半夜,我还能喘气就很了不起了——当个普通人有罪吗?”
“别啰嗦了,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他们。”希弗士试着辨认了一下周围的景物,想寻找一下是否有公爵留下的记号,但天实在太黑了,很难从树木和石块上看到什么蛛丝马迹。
这让骑士长有点焦虑,虽然公爵本人战力不低,但不在他眼前总是放心不下——再说了,他的主人也不是遇到什么小杂碎就需要亲自动手的身份。眼下他只能祈祷至少查理跟公爵能在一起,相互有个照应。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吐了口气,有点粗鲁地推了一把尤金,催促他向远处那若隐若现的灯光方向迈步。
在大多数情况下希弗士都是愿意做个绅士的,但如果对方是个不抽打就不动弹的懒猪,他就只能拿出自己训练新手骑士的冷酷态度来。
“天亮了再走不行吗?”尤金不情不愿地拖着步子,在水中死里逃生的疲惫令他只想闭上眼睛大睡一场。
“不行。我们不能失散太久。”希弗士简洁地说:“在黑夜中人会本能地往有光亮的地方走,天一亮就很难辨别那个方向了。”
过了好一会儿,尤金才反应过来骑士长在说什么,精神勉强一振:“真的是灯光?”他立刻联想到了田野上的农庄,沉重厚实的木板门把冷风挡在屋外,屋里有温馨的汽灯、壁炉里松木燃烧的味道和晚餐时烤子鸡残留的香味,胖墩墩的女主人和善地把最靠近壁炉的位置让给迷路的旅人,殷勤地端上面包和热牛奶……他突然觉得力量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双腿里。
希弗士皱着眉头拖着他赶路,没有立即回答他。最初是飘忽的、极小的光点,移动速度相当快,应该是马车一类的车灯,后面变成了固定的一片光点,大概是停在了某个酒馆或者旅店之类的地方——早已睡下的人们为到来的马车点起了灯,重新烧旺了炉子,灯光才明亮得尤金也能看得见。这是相对合理的猜测,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有股隐隐不安的感觉,就如同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下水道中,感觉有生物在黑暗中窥伺自己——虽然看不见,但是那种邪恶的气息能透过毛孔让他全身的戒备本能提升到极致。
他担心公爵会正面遭遇令人不快的恶意。这是自己的职责所在,他本应在危险来临之前横剑防备,但此刻他却……
“他们应该没事。”尤金突然嘟囔了一句。
希弗士侧脸看向他。
“你的那位大人,打起架来狠得不像个人,在绿林那里一手杖就把骆马的鼻梁骨抽断了,骆马可是当过兵的。”尤金说:“所以不管他长得……反正谁都不敢小瞧他。”
尤金自认是个风流的地痞,如果换个场合看到德维特,虽然不能对人群簇拥的贵族老爷当场作出什么失礼的举动,但私下吹牛的时候还是能调侃一番的。但经过绿林边上的一场打斗,说句实话,尤金至今都不怎么敢直视这位满脸写着温室花朵实际拳头比自己硬得多的公爵。
希弗士怔了怔,发现对方似乎是觉察到自己的焦躁,正在出言安慰,突然笑了。
“你说得对,公爵很强。”骑士长的金发已经被风干了,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尤金刚松一口气,后颈衣领又被提了一把。
“但让主人劳心也是骑士的失职。”希弗士灿烂的笑脸转瞬即逝:“我们必须尽快赶到他身边进行支援,所以挪一挪你的懒屁股,我们不能让它们碰到他。”
“‘它们’?”注意到希弗士的用词,尤金莫名其妙,在这荒郊野岭,他不觉得除了田鼠和猫头鹰还会有什么生物存在。
“我不知道,但直觉告诉我,那些灯光后面的家伙,不是……”希弗士整理了一下措辞,谨慎地说:“人类。至少不是普通人类。”
“你说它们不是人类是什么意思?”
两个人影飞快滑下斜坡,破晓前草尖的露水打湿了他们的下摆。
隐身药水没有让他们两个在真正意义上隐形,而是喝下后身上的气味与周遭环境完全融为一体,只要他们注意隐蔽,连训练有素的猎犬都难以发现他们的踪迹。
查理一路都没有回头,德维特感觉他连脸上的兔毛都僵硬得绷直了,整个人就像一直全身戒备的大刺猬。
“它们不是自然产物。是恶魔脚边长出的毒草,是坟墓里枯骨的化身,是不老不死的邪恶生物。”他声音中惯常存在,能够抚慰人心的游刃有余消失了,此刻冷硬得仿佛单词之间都能碰撞出清脆的敲击声:“极端不详,不可试探,不可直视,不可碰触。”
德维特看着他强硬的背影,心里有点怪异的感觉。
就仿佛是——原本摆在墙上的、某个精巧新奇、但毫无生气的摆件突然有了一点点温度,令人产生了一点仔细端详的兴趣。
他在害怕。德维特心想。
公爵像个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甚至已经不太计较对方强迫自己喝下奇怪药水的无礼行径,反而借着北极星的微光仔细观察兔头店长的背影。
“所以,它们是魔物吗?”公爵慢吞吞地说。在这个神灵陨落恶魔绝迹的时代,仍旧会有邪恶的、非人非鬼的物质存在,有时候是当年恶魔游走大陆时留下的一点力量残余,有时候是黑魔法或炼金术的邪恶产物,存在的形式也各有不同,但可以被教廷和魔法师消灭,被世人统称魔物。
直到尽可能远离庄园,他们才停了下来。
“严格来说它们不是魔物,圣水和魔法很难对它们直接起作用。”查理喘着气说。此时天已经开始蒙蒙亮了,但他还是从外套口袋中掏出半个手掌大的袖珍打火器,就着火光略微观察了一下周围,又啪嗒一声关上了。
“它们是‘掌灯人’。”他用耳语般的声音说道,随意找了块相对平整的地面坐了下来。“谁也不知道它们从何诞生,存在了多久。它们是不死不灭的灵,只为古老使命存在,外人不能驱使。”
“掌灯人……我记得在黑暗之神勒古拉斯的教典里有类似的家伙。”德维特慢吞吞地说:“我小时候曾经去过他们的星空大教堂,内部的壁画里就有托着烛台、身披斗篷的人物,弓着身体为神领路,名为奇米奇斯,古奇拉语里的意思是‘掘墓者’。”
天边逐渐染上了绯红的色彩,空气潮湿而清新。
查理已经渐渐恢复了平静,朝德维特抬了抬礼帽帽檐。“如今人们信奉的主神逐渐从黑暗、光明和生命三大之神转到了天空、大地、海洋之神,以及战争、丰收和财富之神身上,曾经神威滔天的三大主神随着时间推移变成了历史象征大于实际意义的侧神,连研究这些信仰的学者都已不再活跃。在这种情况下您还能准确对标出奇米奇斯,实在是博学多闻。”
“教廷对奇米奇斯的定义确实和掌灯人有相似之处,它也许是历史扭曲后由掌灯人改写而来的一个象征。从表面上看,‘掌灯’和‘掘墓’表达的确实是同一个意思,那就是‘探寻’,但是更深层的东西没有被发掘或表达出来……在黑暗之神的教义里,奇米奇斯的存在是为神明提灯照路的侍从,但掌灯人实际上并不是为主人点灯。它们提着灯光,穿过森林、沼泽和闹市,只要跟随它们的脚步,就能找到某个隐秘而禁止的存在。”
他只说到这里就闭嘴了,德维特显然还不满足,追问道:“什么存在?”
查理做了一个介于微笑和沮丧之间的古怪表情,似乎想让凝重的气氛轻松一些,但失败了:“那是个禁忌,知道的人不会轻易外传。就连掌灯人的一切,都是我通过表象推敲出来的,也许并不准确。”
看到德维特脸拉了下来,他又补充道:“但有一点我很明确,就是‘掌灯人’和瘟疫一样不吉利,它们没有感情和逻辑,也不会攻击人类,但人类一旦和它们产生接触,只会得到追悔莫及的下场,明智的做法就是尽可能远离它们,在诅咒发生之前。”
德维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副惯常的嘲讽神情明确表达出‘我知道你没有完全说实话’。但老式贵族的优点之一就是非常识趣,通常不会在对方不愿意的情况下做出刨根问底的难看行为来。
再说变成兔头前的店长脸皮就已经足够厚了,如今多了一层毛就更不在乎,若无其事地说:“所以我们最好不要靠近那个庄园,那个庄园主的问题比我们想象的还大。”
“我们往河流下游走,沿河应该还有村庄,去买一辆马车……或者骏马。希弗士会追上来的。”德维特嫌恶地看了身上沾染了泥土和草屑的外套一眼,随着天色大亮,他越来越难以忍受自己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
查理有点意外公爵这么好说话,因为一般来说,‘兔子脑袋不乐意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做看’才是他的行为准则,不过一夜的颠沛流离大概对白兰公爵来说估计很难以忍受,对热水浴缸和干净床单的需求超过了喜欢找查理麻烦的习惯。
等公爵缓过来,估计还是要对掌灯人的事情追究下去,查理脑袋有点嗡嗡作响,早前他有预料到也许会在多伦大陆发现掌灯人的踪迹,但没想到这么快就差点和他们正面遭遇,这简直是最糟的情况——只是远远看见,那种被剧毒爬行动物滑过脊背,生命受到严重威胁的颤栗感依旧让他久久不能回神。
必须尽快找到哥伦布,离开这片危险的区域。如果有必要,就再召唤一次达比思乌肚鱼……查理这么想着,回头朝那个庄园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摁了摁高顶礼帽的帽檐,跟着公爵一起匆匆踩着露水,顺着河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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