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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过身来,看向场边诸人,老五早就惊讶得张大了口,胡知县和赵捕头也看得呆住,只有王知县激动万分,此时将一个干瘦的身子直跳起来,只恨不能站在椅子上头,高声叫道:“好!!!”旁人才如梦初醒,都纷纷跟着叫好。
紫袖走到场边,将绒球交给胡知县,生硬地道:“你老……吉祥如意。”又行过礼,便不肯停留,去拿自己包袱。老五看了王知县眼色,哪肯让他亲自动手,自然是给他提着,引着他朝外走,一时亲热万分。紫袖满心里只怕费西楼找不见自己要急个半死,恨不得撒腿飞跑。
正嫌走得慢,却有人抄小路匆匆赶来,递了件什么,向老五说了几句。老五大喜,转脸道:“杜……不是,小兄弟,你高姓大名啊?”紫袖便道:“我姓殷,五哥,咱们就此别过了。”老五连忙又拉住道:“不忙!你听我说,你可愿意到我们县衙当捕快?”
紫袖边走边说:“不必了。我还得赶路。”老五却说:“你不是要打听甚么消息?咱们苍水州西接内陆,东临大海,汇聚各路人马;池县更是本州要地,消息最是灵便了。你便留在这里,有甚么消息打听不来的?以你的身手,挂名当个捕快,权当是消遣,每年还有工食银子。”
紫袖站住了脚,后头的事都没听真切,前头几句话却堪堪砸中他的心窝。他眨眨眼睛,正色道:“五哥,你跟我说实话,我在这里,是不是能探听到魔教的消息?”
老五道:“那自然的。其实街面上有人说起这事,”看看左右,压低了声音,“是因为邻近几个县,说是近期偶有魔教的踪迹,只是都没有拿住人,也说不实。但是咱们王太爷,最是爱民如子,英明神武,生怕出点闪失,让百姓不能安居乐业。你从北边来,应当听说八月节前,玄火州的凌云山被魔教毁得乱七八糟罢?听说魔教邪门得很,人人都会妖术,连他们掌门人都扛不住。”紫袖眼前一黑,腔子里生疼,强忍着站直,又听他道:“这又快过年了,王太爷自然是担心魔教会来糟蹋池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因此让我们都盯着呢。你若来了,不是也正好么?”
若说起别的,紫袖兴许感触也不会这样深,只是陌生人无意间提起展画屏,却令他心痛如割。他抽一口冷气,点头道:“我回去跟师兄商量商量。”
此时二人已走到小门,又从这里出去,到了大街上。刘四还守着告示,看见他们忙问:“这样快?输了还是赢了?”
老五兴高采烈就要吹牛,忽然想起一事,掏出一张纸来递给紫袖道:“殷兄弟,这是我们捕房的报到文书,太爷说了,你若有意,七日内到县衙来便是。你师兄想必也是英雄人物,一起来更好。”
刘四一对小眼瞪得溜圆道:“这是怎么说?”忽然又转念,“看来太爷赢开心啦?”满脸堆起笑来,又指着墙上告示道:“兄弟你看,我们快班正要招揽英才,你就是英才嘛,莫失良机啦。”
紫袖接了文书放好,看那告示,才见县衙确实正在招捕快,可见方才老五所言非虚,心里更是有了主意。此时又有人出来,说太爷要备马备轿送少侠回去,众人又是一连串溢美之词,紫袖赶紧推辞,只说近得很,冷不丁抓起包袱跑了。
他沿着原路回去,果然费西楼正在那里左右寻觅,一脸焦急,不知道等了多久。紫袖连忙喊声“师兄”,跑上前去,西楼见他突然出现,紧紧抓住他的手道:“你跑到哪里去了!不是说了让你在这里等着?”
紫袖看他像是要打自己一般,知道他是发自内心地着急,心里一暖,笑道:“是我不好,我不听话,我错啦。”西楼反倒一愣,眉心一松,轻叹道:“你终于笑了。”
紫袖没料到他会这样说,自己想了想,便道:“我心里轻松了些,所以能笑出来啦。”西楼用手掌拍了拍他的脑门,二人便携手朝前慢慢地走。紫袖听他讲了方才去探听那几人消息的事情,也没甚么要紧,便将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告诉了他。费西楼惊讶道:“县太爷要你当捕快?你怎样作答?”紫袖便道:“大师兄,我想留在这里。”
午后阳光下的风从背后吹来,吹得二人发梢飘飞。费西楼转身看着师弟,从紫袖九岁起,二人即便分别也不过十日。紫袖喜欢黏人,如今却说要留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他心里一时百感交集,轻轻问道:“你要在这处打探消息,当凌云山的钉子?”
紫袖道:“我要找陈淡云,把从前的事情都问清楚;我要找魔教,问他们为什么要上凌云山去。我要知道是谁杀了师父。我要为他报仇。”
费西楼一口气哽在嗓子里,直哽得眼圈滚烫,紫袖的眼睛又黑又亮,拉着他的手说:“大师兄,我前一阵觉得心里有个地方冷了,我不会笑了。一直想找条路,找个办法,我想做些甚么。”他说,“现在找到了,我很高兴。”
第14章新桃旧符(4)
“……我懂了。”费西楼说,“咱们找个地方住下,待你去衙门报了到,我再回乡。”
紫袖径直要去寻客店,西楼却道:“傻孩子,自然是找个地方租下来给你住。你要去当差,也要有个落脚的处所不是?等我探完亲回来,便来寻你。”
当下便带着紫袖,在附近铺子里一问,照着牙行找去,立时寻来几个房东,四处看了一遍,又定了保人,三下五除二便在果子胡同赁了一间小院。诸人见他姿容俊秀,言语伶俐,也都尽心招呼。待交清年租,一切办妥,人都走了,天已擦黑。
师兄弟站在院子当中,西楼便对紫袖道:“你一个人,住得太闹,歇息不好;太背静,又不便当。离衙门近了,整日里叫你去干杂事;离得远了,时辰全都耗在路上。这里去各处都算方便,地方虽小些,不比山上,毕竟干净,先住着罢。”
紫袖这半天只有跟在他身边走路点头的份儿,早看得呆了,此刻听他不歇气地说完这一大串,咋舌道:“我的天爷,你怎么懂这些的?”
西楼看着他笑道:“你要睡大路不打紧,我可要睡在屋檐底下才成。”
紫袖依然惊叹不已,在院子里左看右看,见是一间卧房,还有小小的书房、厨房,甚至有一口小井,一家三口也能住下。虽然半新不旧,委实五脏俱全,桌椅修洁,又有些干净被褥。二人当夜便在此处睡了。
次日清晨,紫袖吃了早饭便要去衙门报到。西楼便问:“我与你同去么?”紫袖笑道:“你昨日做了许多大事,报到甚么的,何需将军出马,小弟自行办。”
西楼也不再问,由他去了,自己却出门去采买。待紫袖回来,见院里已堆了许多家什,知道是西楼为了自己在这里生活便利,才多多地置办,又是感动又是心酸,上去边收拾边说:“大师兄,这些尽够了,不要再买了,缺了甚么我自己就去添。”西楼一边帮他归置,一边又絮絮叨叨说些嘱咐。紫袖一边应着,一边想:“大师兄总怕我过得不好,每日里操心。我虽舍不得他走,他在这里却多受许多累。”
待得过午,小院里焕然一新,得颇像样了。西楼尚觉有不满意处,紫袖连忙拉着道:“我明后日就要去衙门里了,有饭吃,有衣裳发,还有银子领。这附近我也都认得了,你放心回乡罢。等天再冷,就不好走了。”
西楼道:“我本来还想同你吃碗寿面再走。”紫袖道:“守孝呢,不吃了罢。你回家去好生歇着。”
西楼便说:“正是要说这个,守孝不过年,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可怎么好。”紫袖忙道:“我不怕的,正好多些时日练剑。况且衙里似乎也要当班。”
西楼看着他微笑道:“成。早晚都需放手,让你自己摔打去罢。我明天上路,你去衙门,好不好?”紫袖便连连点头。
当夜又有许多话说。紫袖从未与大师兄久别,自没了师父,又是相依为命,现下乍要分离,心里自然有些怅怅的,也没怎么睡着。到得早晨,竟是个大晴天,日头照得院里光灿灿的。西楼好行装,又拿出一叠纸笺,道:“这里有几张药方子,是咱们山上用惯了的,我写字不好看,你却得好生留着,别等身边的药用完了,早些去配。”又抿嘴一笑,“后头还有我老家的地名儿,有事你让人捎信给我。”
紫袖接过那几张纸,只觉满手里沉甸甸的,撅着嘴把西楼抱住了。西楼心里也酸,一手抱着师弟,一手将两泡眼泪悄悄抹去。
紫袖拿起师兄的行李道:“你再看看,别落下甚么。”西楼便回身去屋里最后看一遍。紫袖从怀里取出一个常用的荷包,他昨晚便将身上的银子都拿了出来,自己只留下一点,剩下的都塞进这荷包里,此时便偷偷放进费西楼的包袱。待西楼出来,二人便同出了门。
西楼又说两句“带好钥匙”、“收好房契”之类的话,走到了巷口,忽然笑道:“终于能说这个了。”便学着老江湖的口吻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二人相视而笑,紫袖便也不再远送,将包袱交给了他,说:“穷家富路,道上别委屈着。”西楼只点头不说话,推推紫袖,二人便各自转身,一向南,一向北,决然而去。
紫袖报到时并未被催逼,只是想让师兄早日还乡,才同他说自己要去衙门。现下多少也是无事,又已穿戴齐整,索性就去了县衙。上次见过王知县,已认了认地方,便径直向捕房去。
刘四和老五都在,正吃早饭,见了他自是欢喜,举着蒸饺油茶,力邀他同吃。紫袖忙推谢了,刘四取来两张纸道:“咱们捕房的规矩啦,新来的人都把姓名籍贯甚么的写一写,不会写的字就算啦。这个给你做样子,照着写。”
紫袖接过趴在桌子上写,却见刘四和老五都挎上刀出去了,桌角还放着一包蒸饺,心道:“这要在山上,早被骂了。”拿起桌上秃笔,看籍贯之时,却不知该怎样写,又想:“凌云山是在玄火州,可我到底是哪里人?又问谁去。反正也没人认得我。”便索性按费西楼的家乡写上金洪州某县云云。
正在写时,余光瞥见有只手伸了过来,去拿那包蒸饺,只约略看肤色甚暗,便哈哈一笑道:“五哥饿得倒快。”只无人应答,紫袖便抬起头来,却不是老五,只见一个青年正站在桌前。
捕房门窗洁净,屋里亮堂堂,这人皮肤却呈蜜棕色,浓郁润泽,紫袖不禁联想起凌云山上的老蜂蜜来,又看他拿着蒸饺,却没有吃,想是捕房同僚,便笑道:“这位大哥,你贵姓啊?”那人道:“免贵姓杜。”
紫袖一呆,立时想起“杜捕头”三个字来,再看他二十五六岁年纪,肩宽身长,眉眼飞扬,神情犀利,却面带不快正瞪着自己,忙站起来道:“你是杜捕头么?竟然这样年轻,我以为捕头得是位大叔……”
杜捕头依然冷冷地道:“阁下想必就是殷少侠了。”
紫袖心想:“一大早的,这捕头大哥甚是不快活。”便微笑道:“我也是你的令弟杜瑶水啊。”
杜瑶山盯着他道:“你笑甚么?”紫袖一愣,忙收了笑容答道:“我方才在写这个……”指了指桌上纸笔。
杜瑶山将蒸饺又撂了回去,道:“接着。”紫袖正纳闷,却见他抽出腰侧单刀,一刀便照着面门劈来,登时手忙脚乱,向后退去,抽出搁在一旁的长剑招架。
杜瑶山这一刀来势虽猛,却半途从劈转刺,想是化自剑招,紫袖自然而然将剑刃搭住刀背,向前一送,便将杜瑶山的手压了回去。正欲抽身,却听他冷笑一声,手腕翻处,刀身一滚,震开自己长剑,一跃上了桌面。
一股凉风袭来,紫袖背后便是墙壁,退无可退,正回手用剑身去拨他的刀,两件兵器相触,却觉他停下了手,那道凉风也不再前推。再看时,杜瑶山蹲在桌上,刀尖指着自己鼻尖,沉声道:“你是凌云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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