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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荡荡的二楼长廊尽头,风从临街大开的木窗吹进来,吹起了阁子门帘,露出遮挡门户的山水锦缎大屏风。
谢明裳站在长廊扶手处,垂眸往楼下看。
高门女眷出行常用的黑纱帷帽,将五官肌肤遮挡的严严实实;婀娜身段也隐藏在宽大的披风之下,若非极熟识的亲近人物,绝对看不出二楼贵女的身份。
店掌柜的赶紧上来连连致歉,“惊扰了贵客,惊扰了贵客。”
“二楼确实景致绝佳,难怪招人惦记。——让他上来坐吧。”谢明裳厌倦地道,“反正我也要走了。”
在谢氏家仆的簇拥之下,谢明裳几步下了木梯,于一楼木楼梯口转弯处,与发怔的林慕远擦肩而过。
“帖子拿回去。”擦身错过的瞬间,谢明裳轻声道,“脏了我的眼。”
谢明裳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香。
那是长期服用药酒方子,身上残留的药味,像雪后腊梅的冷香。
那药香极淡,若有若无,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只有极近身的时候,才能闻到细微丝缕的浅香。
林慕远心神发飘,站在原地发起了愣。
直到抱着梨枝的纤长身影走向门外,林府长随拾起地上的请帖递给自家主人,他终于回过神来,怒喝,“谢六!”
谢明裳的脚步停在门口,回睨一眼。
她是父亲膝下的独女。她爹将近四十岁的年纪老树开花生下了她,她在谢家宗族同辈姊妹当中排行第六,最小的一个。
外头不知晓她闺名的儿郎们,平日提起她时一个个神色莫测地称呼“谢家那个难缠的六娘”,火冒三丈时连代表女儿家的“娘“都省下了,直呼“谢六”。
“你……你……我……”林慕远磕巴了几句,终于找着借口,扯着自己衣裳抖了抖,抖下几枚雪白的花瓣。
“我上好的衣裳,头天新上身,被你家不长眼的家仆给毁了!”
他扬起下巴,示意自己的长随:“去,把帖子扔回给她!不赔林某的衣裳,这事没完。”
林家长随不敢真的把帖子往贵女身上扔,朱红请帖硬邦邦地双手递过去,谢明裳指尖一松,又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哎哟……”林府长随还没来得及捡,谢明裳已经从袖中抽出一叠纸交子,看也不看,递给了兰夏,踩着地上的请帖出了门。
兰夏把纸交子的面额展开,展示给所有人看。
“大家都看好了,面额二十贯的交子五张,各大商铺皆可兑付。一百贯整,便是金子织的衣裳也够赔的了。”
兰夏高声喊完,把纸钞卷吧卷吧,往赶过来的林府长随手里一塞,“一百贯买个清净,以后别来烦我家娘子!”跟随主人身后,也踩着地上的请帖出了门。
黑压压聚集的酒楼门口,人群轰然议论开了。
“我个天,什么金贵衣裳值上百贯?普通人家整年吃喝都用不了百贯。”
“哪家的林三郎,穿着人模狗样的,其实是做讹人活计的街头浪荡儿吧。”
“天子脚下,当街讹钱。也不怕被人报官缉拿了去。”
林慕远面皮涨红,又渐渐青白,他身边长随还不长眼地把交子纸钞喜滋滋奉过来,“得了一百贯。小的清点无误……”
林慕远劈手就是一记耳刮子,冷声道:“谁要她一百贯!交子还她,林某手里送出去的请帖,她不想拿也得拿!”
围观看热闹的议论声中,谢氏家仆早护送自家娘子出了门。
谢明裳怀抱着刚摘下的两支梨花,顺着长廊往外走。
周围闹哄哄的,木廊两边点缀的花枝遮挡住了视线,不留神间,竟未察觉前头刚出酒楼的家仆猛地停步,几乎撞在一处。
人来人往的御街上,不知何时出现大批拒马叉子[1],拦阻两边道路不让出入。酒楼门口的谢家马车不知被挪去了何处。
八位家仆里领头的姓耿,外号‘耿老虎’,是关外退下来的老兵,天不怕地不怕,当即挤开乌泱泱围观的人群,寻官兵问话。
片刻后,脸色难看地回来。
“娘子,今天不凑巧,刚好碰着御街封路。这帮孙子不打招呼把我们的马车挪走了!”
谢明裳:“问问他们,封多久?为何封了御街。”
耿老虎:“问过了,他们不肯说。只说有护送差事,等路口解封了再行马车。小人想取回马车,两边推搡几下,对方亮了腰牌,是皇城司的人。皇城司这帮孙子惯常捧高踩低,今天是不是故意反水,为难我们谢家?”
“嗯?”谢明裳纤长的手指抚摸着梨花枝。
谢家人此刻已走到酒楼廊子尽头,隔一道欢门便能看到街上的动静。
不知何时挤出百来个便衣佩刀汉子,驱散靠近酒楼的围观百姓,又在御街两边组成人墙,摆上拒马叉子,果然是皇城司出动办事的架势。
靠近酒楼这边的御街上,勒停了一溜排几十匹骏马。
几十名精悍轻骑团团簇拥着当中一匹雄健高大的黑马,马上男子穿戴寻常,一袭简单海青色交领窄袖袍子,乌皮长马靴,腰间什么佩饰也无,领着数十轻骑收拢住缰绳,隔人群望向酒楼这处。
既不发话,也不走。瞧着像路过看热闹的模样。
原本停在酒楼门外的谢家马车,果然被挪去了对面。
皇城司人墙堵住酒楼大门,倒把谢家人和后头追来的林家人堵在一处。
“确定是皇城司的人挡我们的路?”谢明裳问。
经过漫长的夜晚,又被堵在酒楼门口,帷帽下的娇艳眉眼泛起淡淡的疲倦和厌烦神色。
“皇城司的人讹钱也得有个数。过去问问,要多少钱才让道?讹得少给他们,讹多了报官。”
她说话并未刻意压低声音。酒楼门里和大街不过隔着几步距离,周围耳朵听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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