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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趴到车窗上,说:“爸爸,好漂亮。”
“是啊。”叶远山摸着他的头,“我们今天去了游乐园,下次带你去放烟花好不好?”
“好啊。”
尖厉的刹车声刺破长空,巨大的惯性让叶筝趔趄一晃,额头猛地撞上前座。
金属摩擦声直逼耳膜,咣当——
车身横向冲上路壆,钢板对着石墙划出一线火光!
伴随一声巨响,叶筝整个人腾空,又狠狠摔下来,有什么东西重重压着他的尾骨,五脏六腑被捣碎了一样,耳旁只剩嘶鸣的风声。
转瞬间,血腥味充盈整个鼻腔,下半身完全失去知觉。血糊糊的热流漫过双目,借着车前白光,他看清了地上散碎的玻璃屑和不断外渗的黑血。
汽油从车底管道中漏出。有无数把锯子在他身上凌迟着,他想喊痛,可他喊不出来。
额下组织像挤成了浆糊,耳压在数秒内激剧升高,脑内鸣声越响越大。
远处,烟花一束接着一束升腾至空中,无数花火纷纷扬扬,一辆耀黄色的跑车从他身旁喧啸驶过,喷出的尾气模糊了眼前景象。
有人在他耳边小声说着话,但他听不清了。
什么都听不清了。
周边一片死寂。
梦境最后,整个世界成了黑白色的剪影,犹如一齣默剧。地面在宁谧的震荡中坼裂出一道深渊,沙地、植被,全都被深渊吞噬。
建筑坍落的水泥崩如雨下,钢筋一根根折弯、陷落,火焰平地燃起,逐渐铸成一把烧红的薄刃,剽疾地刺向他。
张眼时,叶筝胸膛急骤起伏,左手牢牢按在心口,像在确认紧缩的心脏是否还在跳动。
大概是做噩梦的原因,头脑又沉又闷,呼吸道里有浊流堵住,整个胃像盛满酸水的大气球,被螫针刺了好几个孔,流出水液漫延过所有肢体,压着坠着,提不起一点劲力。
好一会儿,他才感觉到身上覆了一层带有体温和木调香的料子。
“我睡了多久?”叶筝还有些喘,披着外套坐直了点。
“半小时。”黎风闲一手搭在方向盘,另一只手寻到开关,降了点车窗。
热风从窄窄的一条缝里倒灌进来,风铃叮叮作响,铃舌左摇右摆,撞出一段没有节奏的短音。
这样的风吹得人不大好受,一种蛛网落皮肤上的黏腻感。
叶筝没心思去嫌弃这种感觉,人都快溺死了,求生欲要他大口大口地呼吸,他只能照做,让氧气流贯过咽、喉、气管,进入到肺部,通过肺泡汰换掉身体里浑沦的残破之物。
他硬弓着身,头低下来,碎发扫过眼睛,鼻端降到盖在身上的外套的领子边,稀薄的香水味快要被窗口戗入的风打散。
或许是来自心底的恐惧、来自他曾经亲眼目睹过的意外,在香水全然散尽之前,叶筝执意要笃守这一丝一缕让他心安的气味。
“关上。把窗关上。”叶筝哑声说。
黎风闲:“现在不行,你要透透气。”
一贯平静的语调,没有起落的情绪,像一盆凉水泼过来,叶筝从头到脚都浸渍在深窖里。
黎风闲把车窗尽致降下,大把的风押进窗,那味道又淡了点,要很用力吸气才能嗅到一星半点。
不可以。
不可以这样。叶筝蜷起手指揪紧外套,身体压成一个巨大的共鸣腔,他能听见冷汗落下的声音,胸廓和膈肌都拘挛着向心脏坍缩,那不再是由肌肉和血管组成的器官。
那是个黑洞,傲慢又自私地吞灭一切,要人无止境地堕落。似乎这么多年被冰封住的固执任性,为所欲为,全被唤醒了,身体里不断有个声音在问他:
你为什么要帮祁悦?
你是在可怜她吗?
还是想借她去抓星航的把柄,以此来满足自己想要报仇的私|欲?
你是在利用她,利用祁悦,利用那个全心全意相信你、以为你会帮她脱离苦海的女孩。
伛偻的轮廓投映在车门上,像只长角的怪物,带着难以形容的劳倦,光穿透不了的黑,劐开表面那层闪耀的皮,谁也不知道底下藏了什么。
那是他吗?
那是他吧。
心跳越来越快,以一种即将失控的频率敲打着他。不清楚是不是每个人发疯之前都会有相同的感受,呼吸困难、头皮发麻,有道热流着魔一般在体内乱跑乱窜,所经之处却是冷的,寒意贯|穿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里,活把人冻成一座冰雕,连牙齿都在打磕。
要疯了?还是要死了?
叶筝紧攥着拳头,脸掩在外套里,快透不上气了,但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操纵那双已不受中枢神经控制的手松开。
原来人真可以被自己闷死。叶筝这样想,颈后却突然一凉。
有点粗粝的肤感,轻轻捏了下他脖子后的那块软肉,“叶筝,”他听见黎风闲的声音,和那香水一样,很浅很淡的一句话,“做个深呼吸。”
这种命令式的口吻,叶筝很熟悉,他跟黎风闲上课的时候听过太多次了,也做过太多次了,不需要经过脑部和任何神经元的加工,他的身体几乎立刻奉令承教,跟随黎风闲的指令开始吸气。
“慢点,不要急。”
那只手向上移了点,手指张开,掌托住他的后脑,“头抬起来。”
流散的香味又回来了,那是一种魔力,在这样的气息包围中,叶筝竟然真仰起了头。
最拥堵的路段已经过了,两侧是老旧的房区,铁皮、支架、花砖老玻璃、冒着烟的小摊,凉凉的空气吸入肺部,这一下吸得太满,叶筝掩唇咳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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