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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长乐三?岁这年,挨了自打记事起的第?一顿揍,原因?是他不听苏乙的话,非要撵着家里刚满月的两条狗崽子满地疯跑,最后一人?两狗齐刷刷掉进水田里,裹了一身泥巴不说,还压死了一片秧苗。
苏乙去年冬日里怀了二宝,大着肚子根本没法下田去逮他,好在离得不远,正在田里干活的王柱子听见了,连忙扯了家里另一个新雇来的,名唤李民的长工赶到,把小主子和?小狗子齐齐捞上来。
水田里刚插秧不久,虽是蓄了水,但?只有浅浅一层。
“看我今日不打你,教你好好长记性!”
孩子拎回来,苏乙也不让他进门,只让王柱子把人?放在院子里,正是天热的时候,沾了泥巴水也不打紧,随即撑着腰到墙角捡了根树枝子,要来转身抽他屁股。
两条狗崽也吓破了胆,放下耳朵夹起尾巴,像两个泥巴球一样伏在他脚边嘤嘤地叫。
王柱子趁机给李民打眼色,让他去岸边守着,瞧见大东家的船靠岸,就赶紧把人?请回来,他则上前?一步劝道:“东家夫郎,孩子不懂事,您说两句就罢了,可别气坏了身子!”
苏乙正在气头上,顾不得回应王柱子,亦装作看不见三?个小崽子的讨饶。
“你就是当我性子软,今日要是换你爹爹在这里,你保准半路就停了!”
他把孩子转了个圈,囫囵看过,见全须全尾没哪里伤着了,遂抬手将树枝子在地上打得“啪啪”直响,实际三?下里最多有一下是真抽在长乐屁股上了,力道也不重?,隔着裤子连个印子都?留不下,但?这小子还是扯着嗓子一顿嚎。
“我问你,你可知道错了!”
苏乙也不是那等闷头冲孩子乱打一气的人?,长乐长到现在,这还是他第?一次作势动手,实在是孩子越大越不好管教,走路利索的同?时也开始四处闯祸,不是撵鸡就是逗狗,成日里没个消停。
他动手是为了让他知错,而不是白?挨几下树枝子。
“我,我知道,错了。”
长乐哭得说话磕磕巴巴,看得苏乙又心疼又气,却仍板着脸问他,“你错在哪了?”
“我……追小狗……呜呜……”
长乐抬手用沾了泥巴抹眼泪,这下可好,泥巴混上水,一抹一脸花。
苏乙抬高声音道:“不只是追小狗!之前?怎么?同?你讲的,要离水田远些,没有大人?陪着的时候,不能往水田边和?海边跑,你是不是都?忘了?”
“呜呜……”
孩子虽小,但?这个岁数其实什么?都?懂,说到这里的时候不辩解,却只知道哭,分明就是心虚了。
苏乙示意他看王柱子,“你问你柱子叔,你刚刚压坏了多少秧苗,那些秧苗都?是爹爹叔叔们辛辛苦苦,一株一株栽进地里的,你可知道少一株秧苗,秋后家里就要少收一碗米?之前?插秧时爹爹那么?累,长乐还说心疼爹爹,现在却因?为你调皮,爹爹都?白?做工了!”
王柱子很想说,他家小主子不过豆丁大,一脑袋栽进水田里,其实也压不坏多少苗,重?新插一遍费不了一盏茶的工夫,但?既然主君要借此教育孩子,他便也板起脸来,不敢做旁的表情。
话说到这里,长乐有些明白?了小爹为什么?这么?生?气,因?为自己?压坏了地里的“小草”,而那些“小草”可以变成饭桌上红红的米,没有“小草”,就没有饭吃。
爹爹们也好、姑伯和?其它长辈们也罢,一向都?告诉他要爱惜粮食,每顿饭都?需吃得干干净净,碗里一粒米也不能剩下,而他刚刚闯了祸,一定害死了很多很多米。
他走到王柱子面前?,仰头夹着哭腔,吸着鼻涕问道:“柱子叔,小草都?死掉了吗?”
王柱子看一眼苏乙,得了眼色后立刻道:“对,都?死掉了!”
结果他嗓门太大,此话一出,长乐哭得更大声,王柱子当即慌了,“小主子,你听小的说,虽然死了,但?是,但?是还能救活!”
他蹲下告诉长乐,只要把压倒的“小草”扶正,再重?新插回地里,“小草”就能活了。
“如果有压得厉害的,咱们就重?新撒种子育苗,换一根新的‘小草’上去。”
长乐眼泪汪汪地点头,“那我要救‘小草’。”
“好好好,小主子心善,一会儿?小的跟您一起去救小草。”
王柱子点头如啄米,再起身时暗暗松口气。
苏乙见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道理也讲了,便丢了树枝,缓了缓语气,招呼儿?子过来。
本想拿帕子给他擦擦脸,举起来后却实在没有下手的地方,只好让王柱子去打一盆水,就在院子里给他洗了洗脸和手。
因?洗得有点晚,有部分泥巴都?干在了身上,使?劲搓才搓掉,足足洗出了两盆泥水,到第?三?本水才凑合变澄清。
“身上不用洗了,柱子哥,你这就带他去地里重新栽秧苗,不栽好不许回来。”
苏乙是铁了心要让他吃教训,不然今天往水田里跑,明日往海滩上跑,早晚有一天要酿成大祸。
长乐知道自己?逃不过了,临走时磨磨蹭蹭,欲言又止,苏乙瞥他一眼,淡声问:“怎的,还有什么?话说?”
长乐揪着脏兮兮的衣服,“小爹能不能不要打小狗哦?”
苏乙看他这副小模样,好险没憋住笑,他咳了两嗓,沉声道:“小狗才多大,你多大,我只记你的错,小狗没错,所以不打小狗。”
长乐为小狗不会挨打而感到高兴,同?时也意识到只会有自己?的屁股遭殃,不得不垂头丧气地跟着王柱子走了。
而一炷香的时辰后,钟洺回来时,就看见自家小子在水田里吭哧吭哧插秧。
他当然插不准也插不好,所以王柱子跟在旁边一边指点,一边收拾残局,着实头大。
过来的路上钟洺已经听李民说了前?因?后果,这会儿?他站在田边看着又浑身泥汤子的小长乐,无奈地捏捏眉心,接着故意朗声道:“这田地里是谁家的孩子?看着有点像我家长乐。”
他话锋一转,又继续道:“不过我家长乐最乖了,一定不会掉进水田里闯祸。”
听出是爹爹的声音,长乐原本已经打算转身叫人?了,然而一听钟洺后面所说,顿时羞红了脸,不敢出声。
钟洺看水田里的小泥巴猴越弯越低的身子,轻笑着叹口气,他脱掉木屐,挽起裤腿,赤着脚下田,走到长乐身边后低头看去。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长乐这下彻底忍不住哭,又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委屈道:“爹爹,是我。”
这既是挨罚,钟洺便不会驳苏乙的面子,若是如此,以后孩子闯了祸,只当总有另一个爹爹能替自己?说清,不会打心底里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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