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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第1页）

（十二）

路怡星坐着，在黑暗里地面的寒气似乎顺着脚趾一路往上爬，束缚带和手铐将她和冷硬的椅背捆绑在一起，好像她本身就是某种钢筋铸成的雕塑。嗓子口渴得想冒烟，但这比起她大脑中的痛苦，根本算不了什麽。在取下她鼻腔中的抑制器之後，各种成分的信息素干扰像一根钢针戳进她的大脑里一样，把她的大脑搅拌成了一堆灰白的浆糊。仅仅是她的错觉，她心想。

没有人来问询她，从战略的角度来说她的确是个和大局无关紧要的人，一名最普通的士兵，她只是被麻醉，做了一个手术，扔到了这个房间，在禁闭室吸入了大量的有害的攻击性的信息素，然後就被所有人遗忘了那样。没有任何一个人过来，没有活人。她已经无法依靠自己的生物钟来辨别时间已经过了多久。可能才过了一个小时，也可能已经过了三天。Alpha顽强的生命力让她在无水无食物的情况下暂时还不会死。

她听见了门被打开的动静，那在她的心里産生了前所未有的波澜和狂喜，不管是谁，来干什麽的，就算是比之前更过分的折磨都比无知无觉地被人遗忘要好。作为俘虏，被遗忘在某个肮脏冰冷的角落里若干天後打开来发现是一具尸体，那也没什麽大不了的，只要搬出去和另外的尸体在一起焚烧就解决了问题。

她擡起头，房间里的灯光突然被打开，她能感觉到视野里变亮了一些，由于她戴着眼罩，那仅仅是由非常黑暗到黑暗的区别。她依旧看不到来的人是谁。但她知道有人来了。她几乎是要痛哭流涕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就像刨下来的一堆木屑：“你是谁...我在哪里。”

“第一个问题，也是我要问你的，你是谁。”来人说道，那是一个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女人的声音，“你只需要回答，禁止提问。”

路怡星在军事法庭受审期间也单独一个囚室，特别小的单人间，相似的环境一下子让她回忆起了在沃茨弗冈被俘虏的情景。但这边的条件倒是好多了，她甚至有一个很小的钢架床可以躺着。她的身材在Alpha里边算偏小的，纵然这样，躺在这个床上也才刚刚好，再窄一点她的手就要掉下去了。她想象到如果是正常的体型，恐怕手脚都要伸出去一大截，可能要盘腿打坐着睡才行。

她回想了一下自己的人生，觉得很像一出荒诞剧，前二十三年平平无奇地度过，上学，放学，写作业，考试，过着最正常最无聊的人生。结果剧情突然急转直下，先是去前线执行任务，後是被俘虏，再是交换战俘，现在剧情已经来到了军事法庭审查士兵死亡的部分。她甚至都幻想不到自己有手上戴手铐的那天。除非是情趣用品的手铐，她不否认或许有这可能。这已经突破了她对自己的人生的畅想范围。每个人都幻想过自己的人生和未来，她觉得以前自己在学校的时候还是幻想得太保守了。她的想象力还是过于贫瘠。

杨法行向她保证所谓的军事审查只是走一个过场，只要路怡星的证词确实没有问题，那她就可以被无罪释放。“如果我要是有罪的话可能是本世纪最大的冤案。”路怡星笑了笑，在和杨法行以及一个律师交流时，她这麽说道。

杨法行给她了一个轻微责怪的眼神，意思是她不该说得如此夸张，她继续道：“问题的关键在于他们需要查清你们在沃茨弗冈最後行动的失败和你短暂被俘虏的三天到底有无关联。要知道他们是无法取得你被俘虏时的影像，所有的证据都在轰炸中损毁了。如果当时有影像备份的话，他们根本不会监禁你到这个程度。“

“你可以直接说因为我比较倒霉。”路怡星的笑容很快消失了，那本来就是一种对于自我的嘲笑，“不，其实也没有那麽倒霉。最起码我还活着，不是吗。”

杨法行无可奈何地叹气，再看了一眼文件最後对路怡星说道：“闲聊和抱怨结束，我们别浪费时间，我们再把你的供词核对一遍，尤其是你最终离开队伍去寻找刘云梦的部分。他们会让你事无巨细地讲述，这里不能有一点错误。一旦被调查团抓到了记忆混乱和疑点，这个案子又会打回去重审，我相信你不喜欢在这个地方待太长时间的。”

起火点在东北角，烟尘很大，路怡星戴着防护面具都觉得快窒息了，她们没有想到这栋大型仓储超市里还躲着这麽多人，将近三百人住在被破坏掉线路的制冷仓库里，靠着超市里的食物度日。她们不得不紧急疏散人群。已经有一支队伍派出去拦截趁乱逃出的目标。

好不容易把这些人全部疏散到户外，经过路边乱军的尸体，或许还有路怡星她们队伍里的，她还没有统计伤亡人数，一切都太混乱了。那些人群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喊声。路怡星的精神很疲惫，连被哭喊声激起的那一点悲伤都没有，仿佛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音乐。她叫副手把这帮人散到两个街区之外，禁止向这个地方靠近。

尽管他们不愿意离开，毕竟超市里还有物资，但在枪支的警告下，他们不得不配合。路怡星听着耳机里频道的声音，那边在追逐中已经开始交火。路怡星带着剩下的队员封锁了起火点後，就决定撤离，沿着一组离开的方向支援。王铖镇从装甲车上搬下来一台侦查型无人机，设置完毕後对刘云梦他们所在的方向进行定位。当刘云梦在频道中汇报敌方有後备支援时路怡星就感觉有点大事不妙，频道内部一片混乱，她们小队的人已经在巷战中被分散了。

这个任务从一开始就逐渐显现出混乱和不顺利。先是定好在鲁斯坦福金色拱桥汇合的第三队被困在了沃茨弗冈的南部地区无法摆脱围剿，因此两队无法汇合进行共同作战，先前协商的战术全部作废。但督战官仍旧坚持任务进行，示意路怡星不必等待第三队到来，独立完成定点清除任务。再是路怡星她们一队用火力压制住鲁斯坦福地区的三条主干道试图攻击被敌占的大型商超时，突然发生了炸弹袭击。导致大面积起火，更离谱的是好不容易突进防线，却发现冷库中还有受困的平民。这一点在先前的资料中根本没有显示。需要清除的目标趁混乱离开，追击时又出现增援，这点也未曾侦查到。各种怪事层出不穷，把路怡星折磨得疲惫不堪。当王铖镇设置完毕追踪无人机後，路怡星也已经整理完了队伍，确认没有人死亡後，心情稍稍缓和了一点。她让无法跟随行动的伤员留下等待疏散人群的成员返回汇合，自己带着剩馀的六十人沿着刘云梦离开的方向前进。

“我们恢复了核电站供电之後，一路前往德米尔特市中心，沿途进行了一些常规的清缴任务，大约疏散了一千人，送往了郊区的难民营。之後，在第二十日，督战官发布了一个新的任务，时间很紧迫，要求两个队伍协作进行。我们在频道和无线电交流了彼此的合作战术，确认了汇合的时间。“路怡星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开阔的大厅里回响，她感觉她的话语十分空荡，好像幽灵飘荡在法庭的上空，触发了空气中的某种神秘物质的震动因此才会有那冰冷的笑声，随着她的话语，慢慢地飘落下来，把她全身都浸透了。她不着痕迹的，只是很轻微地晃了晃头部，看了坐在旁听席位的杨法行一眼。

她看到了杨法行传来一个镇定而鼓励的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她眨了眨眼睛，试图摆脱那些冰冷的落在她肩膀的笑声，接着说到：“但是发生了突发状况，原本预计要汇合的第二队被困在了沃茨弗冈的南部地区，也就是喀纳市和德米尔特的交界处。”很快，她就要说到最重要的部分，在那里她将解释刘云梦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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