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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第1页）

（二十四）

李海夜拨弄着营地中的火堆，他的手上拿着一根很长的树杈——在两百米外的树林中捡到的，他就只是被安排去捡一些没有受潮的木头回来烧，和另外一个士兵一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和他同行的这个士兵脾气很不错，尽管和他一块行动只是为了监视李海夜防止他逃跑。他甚至还挺亲切地告诉了李海夜自己的名字，说他叫石巍昉，这麽古怪的读音李海夜一听就知道准是家里人去算命或者算五行取出来的怪名。

石巍昉是个很年轻的Alpha，这队特别行动组的成员全部都非常年轻，没有一个人超过三十岁，李海夜不知道这种队伍的设置是怎麽来的，但显然不太寻常，所有人都是Alpha，而且年轻得可怕，看上去还特别有素质，李海夜毕竟是在社会底层摸爬打滚过有一段时间的人，他了解那些粗俗的口头禅，他也在雇佣兵队伍里了解了这个年头打仗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石巍昉以及这个组里的其馀人，和李海夜见过的都不一样，他们属于另一批人，李海夜很明显能感受到这点，说话的方式——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不说脏话了，但终究不一样，他们有一种特殊的群体性。

一路上两个人都在时不时聊天，石巍昉看起来对李海夜的雇佣兵生涯很好奇，毕竟雇佣兵这三个字听起来就很酷。

“没什麽特殊的地方。”李海夜说道，“吃得很垃圾，住得也很垃圾，装备比你们稍微差一些。但有些人的很不错，我不包括在内，因为我没有那麽高的水平，就是一打杂的。”

石巍昉笑了起来，他的年纪本来就不大，眉毛长得很淡，眼睛有点圆，尤其是下半张脸被遮住之後，他被逗笑的样子近乎是个孩子，他动不动就笑。

他说道：“所以你为什麽来当雇佣兵？”

“我在老家欠了钱，欠了很多钱，实在还不上。”李海夜没有想掩盖自己过去的意思，“我是个赌鬼。”

“你现在还赌吗？”石巍昉问道。

“我现在想赌也没有东西赌啊。”李海夜叹气，“他们那帮人倒是想拿我的屁股赌。我可不想让我的屁股遭罪。”

石巍昉忍不住再次笑起来，但这种笑他自己可能觉得有点缺德，立刻又补充了一句，道：”没有嘲笑你的意思，真的。“

“嘲笑我也没事啊，我的人生就是挺可笑的。”李海夜耸了耸肩，“对了，到底是出了什麽事了，为什麽我一早上起来，看起来整个驻扎地都戒严了，那几个记者摄影师呢，我们今天不送他们了吗？”

“上边另有安排。”石巍昉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李海夜马上心领神会地不再多打听，反正他就是个狗屁雇佣兵，这种乱七八糟的又是外交又是国际形势的事件通通与他无关，他身上唯一的最要紧的任务就是给馀雅打听路怡星的情况，而这件“大事”在机缘巧合下居然给他做成了，这意味着他在佣兵集团剩下的日子里馀雅都会言而有信地照顾他，不让他的屁股惨遭被害，他心中的这块大石头早已放下，整个人浑身轻松。

“没事没事，这我都懂，军事机密嘛。”李海夜蹲在地上往怀里装想要的枯树枝，他们所需求的总量并不多，所以只派遣了两个人做这项工作，石巍昉跟在他的身边，也在干活，不过他安静地捡了几分钟树枝，又问李海夜，说道：“你赌那些东西，赚过钱吗？”

“赚过一笔，我最多的一次赚了十万。”李海夜咧嘴一笑，“不让你赚怎麽让你接着往下赌。我赚得多，输出去得更多。你能赚的有上限，输出去的是个他妈的无底洞。”

石巍昉握住树枝的手停顿了一下，但这种停顿很短暂，所以李海夜就算离他只有不到一米远，依旧没有察觉到石巍昉在那个瞬间的不自然。

“我还没有输过。”石巍昉突然驴头不对马嘴地说了句，“这两个礼拜我一次也没有输过。”

“什麽意思？”李海夜觉得自己没有听明白石巍昉说的话，追问了一句，“你什麽东西没输，队里打架没输？”

“我赢了三千美刀，虽然不知道现在这些钱到底能干什麽。”石巍昉说道，“在前线很无聊，很多人都在线上□□。就跟我以前，和几个舍友一起玩斗地主差不多，不过那时候我把豆子都输光了。”

“线上□□？”李海夜大吃一惊，嘴巴长得很大，几乎可以吞掉一条吞拿鱼，“你们队？不是吧，我以为你们的纪律很严明呢。”

“输也是输我们自己的钱，能怎麽管。”石巍昉低声道，“再说了，不光是我们底下的人在玩。也不光是我们这一组的人在玩，前线偷偷赌的人到处都是，难道把大家都抓起来吗？都抓起来了谁来打仗？”

李海夜好不容易合拢了嘴巴，然後说道：“听我一句劝，你可别接着赌了。你的军饷没准比我的还低，当心把你裤衩子都输掉。”

“不赌还能干什麽。”石巍昉垂着眼睛，李海夜发现他的睫毛还挺长的，“我还不如雇佣兵呢。我队里，以前人数更多，你懂我是什麽意思。有人死了。我认识的人死了。你呢，你认识的人到目前为止死了几个？”

李海夜摇了摇头，说道：“我认识的人都没有死，不过我才刚来不久，说不定以後也会碰到有人死的事情。但你说得对，你的风险比我高多了。”

石巍昉说：“其实我早就不想玩了，因为我总有预感自己下一把就会赌输。”

“那你就别玩了呗。”李海夜拍拍石巍昉的肩膀，“好运气不是一直都有的。”

“我还差五千。”石巍昉说，“等我再赚五千，我就再也不玩了。”

李海夜纳闷道：“为什麽还要五千？怎麽了，你还非凑到一个吉利的数字不成吗？”可能是因为石巍昉和他说了很多话，也可能是因为石巍昉对他确实不错，没有那种颐指气使的军官腔调，石巍昉的年纪又比他小，他不由地感觉石巍昉就像他的一个堂弟，误入歧途的那种，虽然李海夜自己也很不是东西，但他的内心就这样生出了一种必须得让这个年轻人迷途知返的想法，这种莫名其妙的责任感，他很少能够体会到。

“这跟吉利不吉利没关系。”石巍昉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我朋友欠了这麽多。我想帮他还。”

李海夜简直两眼一黑，石巍昉的形象此时此刻在他眼里就跟一对小情侣，一方赌博，另一方去情色行业帮忙还账一样头脑发昏，拎不清楚。他说道：“你朋友欠的债，谁欠的谁还。这笔钱就算没那麽多吧，也不用算在你自己头上吧。如果你朋友还继续赌的话，你还要帮他还吗？你跟他关系好到这种地步了？桃园三结义？还是他是你爹？”

“不是这样的。”石巍昉笑着说，“你别急眼啊。听我说，他真的是我最好的朋友了。而且不止如此。”

李海夜心想，我懂了，原来你俩还有那层关系，这在军营里倒是很正常。石巍昉看到李海夜那副玩味的表情，就知道他误会了，摆了摆手，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救过我的命。”

他指着自己被战术服包裹住的左前胸，对李海夜说道：“我这里插进过弹片，手榴弹的弹片。我差点就死了。”

“我当时整个人都懵了，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但是他拽着我躲到了一块石头下面。後续的爆炸才没让我逃了过去。”石巍昉说道，“我们两个命大，都没事，四肢也都完好无损。但这块碎片差一点就要碰到我的主动脉了。”

他说道：“他帮了我这麽多，甚至救了我的命。我还能怎麽回报他，八千美刀跟我的生命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如果我是个富二代，我就立马把他的账都平了，我们家还要专门做锦旗感谢他。但我没钱，线上□□是我最能赚钱的一种方式了。”

得知了这些前因後果，李海夜彻底无话可说了，他只是叹气，看起来比石巍昉本人还要无奈，他的心里居然难受起来，不止是因为石巍昉，因为更多的东西，但他一个词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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