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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哪里来的一群小孩,咯咯笑着从跑过院门。反过来,厅里只有抽噎的声音,倒显得施怀受了莫大委屈似的。他有什么好委屈?东风喝了这么多酒,没有一杯让他如此耳热。手一抖,行令用那只杯子摔在地上,裂成四瓣。好清脆一声“当啷”。
他如梦初醒,想:“施怀只说师兄师弟的,又没提到别的东西。”微微一哂,找补道:“子车谒又不是健忘。我在终南从小待到大,他不记得,那才不对吧。”
他一面说,手底一面暗暗用力,把施怀的哑穴点中了。
施怀半低着头,眼泪落雨一样扑簌簌往下掉。东风摸出他的手帕,替他揩脸。不过越是擦,手帕越是湿。眼泪不需要出声,泉水价冒出来。
那张咸透的手帕,把东风指头也沾得湿湿黏黏的。他百般不是滋味,心想:“这算怎么回事?我走了那天都没哭呢。”但当着大家面,当然不能和施怀计较这个,反而安慰道:“又不是大事,值得你哭成这样?”
施怀有苦难言,呜呜作声,怎么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宫鸴本就醉得发昏,听他期期艾艾好半天,不耐烦道:“这么大一个人了,还哭哭啼啼的。下次见到子车谒,我替你问了,你好还是东风好,行不行?”
椅子“嘎吱”一响,张鬼方霍然站起,绕过桌子,走到施怀这一边。东风今夜还没和他靠这么近过,抬起头来,惴惴地看了他一眼。他神色平静得吓人,可以称作有城府了。东风明明觉得自己有理,看他这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顿生一种畏惧心思,往施怀面前挡了挡。
张鬼方说:“挡什么。师弟想说话,没有不让的道理吧。”伸手一点,解开施怀哑穴。
施怀当即痛哭道:“今年衣服给我做宽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想不到他蹦出这么一句话来。东风看他身上穿着,终南的朱红色夹袄,彩线绣花,花样是可以自己选的。施怀估计属鸡,拿金线绣了一只大公鸡。宽是宽一点儿,不过还算合身。东风说:“将就穿也行吧。”
施怀哭得更厉害,结结巴巴地说:“我去找、师哥、和他说衣服做大了。”东风说:“自己改一改就好,找他干嘛。”
其实他心里比井水还清,完全知道施怀的小心思。但凡有用得上师哥的地方,再琐碎、再简单的事情,也要借个由头去和师哥说话。施怀抽泣道:“师哥说,他有一件,放在箱底,我穿着估计合身。”
东风笑道:“他以前做的?反正每年做了,他都不穿,你当新衣服也行。”
施怀道:“我也以为是他的衣服!”声音一高,号啕道:“但是、但是那衣服上面,绣的是、是白梅花!”
在座众人无人不知,东风身为终南“岁寒三友”,在江湖上的名号就叫做“一点梅心”,和梅有莫大渊源。武林上提到梅,不可能绕开他。这件衣服要是子车谒做的,子车谒为何在衣服上绣梅花?若是东风自己的旧衣,子车谒为何留他十几岁的衣服?怎么讲都讲不通。
柳銎发问道:“东风小友,那是你的衣服,还是你那个师哥自己的衣服?”
东风说:“我师哥自己做的是松树,梅花当然是我的。”他面红耳热,着恼起来,一切怪罪在施怀头上,道:“又不是我叫你穿,也不是我叫他收的。你不去找他麻烦,来找我是怎么回事。”
张鬼方道:“毕竟,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嘛,新衣服换成旧衣服,是个人都不高兴的。”转向施怀,又道:“对吧,施怀。还有什么,你一并说了罢,不要怕你东风师哥。”说完了,他还眯起眼睛,对施怀笑了笑。
施怀信以为真,说:“我恨的是,师哥留他的衣服!师哥不让我动他的鹦鹉,不让我提他的名字,明明找见他了,也不让我来杀了他!”
东风恨不得把他两片嘴缝在一起,心烦意乱,说道:“那你不是来了?你动手呀,怎么坐着不动呢。”
喝了酒,又被东风一激,施怀不顾经脉阻塞,强自运功。丹田里真气满胀而出,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又听“砰”的一声,他竟然摔下椅子,倒在地上不动了。
东风吓了一跳,心想:“又气死一个人!”走过去摸施怀的脉搏。脉搏倒是平缓稳健。过了一阵,施怀居然打起鼾来,原来是醉得睡过去了。
经过这么一遭,谁都不想呆在堂屋守岁了。柳銎按着脑袋说:“年纪大了,晚上总是头晕,失陪。”说着率先站起来,晃晃悠悠回了自己房间。丁白鹇跟着告辞道:“表哥喝醉了,老是胡言乱语的,我们也先歇下了。”把宫鸴半拖半扯地弄回房里。
张鬼方拉开主位椅子,自己坐下。东风坐在一边,感觉五内俱焚,胸腔里一颗心,横折竖折,折成指甲盖大小,紧得难受,手脚放哪里都不对劲。他提起酒囊掂了掂,倒进空碗,得了一个碗底残酒。再一分为二,一个碗递给张鬼方。
他希望张鬼方能说一两句话,说什么都好。说吉祥话最好,就算骂他胡言乱语,故意气人,今日他也认了。但张鬼方默然不响,端起碗。一口,两口,那种狠厉的神色渐渐消失了,酒也彻底喝光。张鬼方把碗一推,走到房门前面。
东风觉得自己又要哭了,忍不住问:“你今天是不是特别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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