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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奔那比我家客厅连带餐厅还大的卧室里有七株盆栽,与他那张能睡得下三个程策的大床呈七星召唤神龙之势。
我上楼见他,他身披睡袍,正在摆弄其中一株。
“你来啦。”目光瞄到门口有人,他拉了拉敞到腰间的衣襟,下巴向沙发一点。“坐。”
“头都没抬,怎么知道是我?”我进门,边好奇地问。
他先吹了口手上的土,再用手巾擦拭。“其他人到我门口都低着头,有个人下巴恨不得顶到天花板上,你说还能有谁?”他说着和悦一笑,又叫我坐。“坐吧,我好了。”
入座前,我先在原地站了一站。刚在电话里这家伙可不这样,瓮声瓮气,我还道连城大楼又着火了呢。
“坐。”他指指沙发,“随便吃点。”
我这才到红木沙发上坐下,打量着茶几。古色古香的长条茶几,摆了盆文竹,好几罐保健品,茶水,鲜果,还有碗爆米花。
我目光停在爆米花上,他吃这个?
“昨晚到家早了,看了部电影。”他从两株半人高的盆栽间走出来,这时我才看见他脚下趿着一双及踝的雍容华贵的狐狸毛拖鞋。
他察觉到我盯着他拖鞋看,便抬了抬右脚。“想要我给你弄一双,北极狐的。”
我在室温十多度的屋子里吹着中央空调送来的暖风,心想这狐狸真是倒了血霉。而且,这穿在脚下也不好看,像踩了两只仓鼠。
也不知道小飞棍过得怎么样,改天去看看郝鲍她们娘俩。
我用紫砂杯装了水喝,一杯喝完,他已经到我对面坐下了。
“你找我有事?”我问。
“没什么要紧的。”他帮我添水,自己也倒了一杯。“莫望守的事你就别管了,交给我就好。”他稍迟疑了下,从一沓文学书籍下抽出一份劳工合同和一份就差本人签字的离职申请书。
谁的合同?封面看不出端倪,我又去看离职申请,那上面打印着我的名字。
桌上没有笔,他手朝睡袍口袋里探了探,又把手拿出来。所以笔应该在他口袋里。
“昨晚我仔细想了一遍,你现在树大招风,继续大摇大摆地上下班不合适。你要是当即就想离职,我现在就可以帮你办。当然,如果你喜欢这份工作。”他很小幅度地抿了下嘴。“那就留下。”
什么?马上离职?天下竟有此等美事?我手不觉伸了出去,朝向他口袋。但思想转了一转,我立刻中止了这个昏头动作,此时手已经伸了出去,不能缩回,我只好顺势拈了颗爆米花来吃。
隔夜的爆米花软潮发蔫,甜津津的,毫无口感可言,我囫囵吞下。仓促的掩饰逃不过程奔头上那对雷达,他脸上波澜不兴,只是胸膛双肩微微起伏了下,他这是在笑,而且是哼笑。
他没再立刻接下去,打了个茬:“你要吃,我让厨房再拿碗新的,底下会飘烟的那种。”
“那我把合同带回去再考虑考虑。”我取了个折中的办法,也算缓敌之计。我与程奔从未站过对立面,却也始终不曾同心。他提出“不分开”的条件时,我感觉到我们还有可能随时成为敌人。“要是会给你带来麻烦,我现在就签。”我仍然不甘心,以退为进追加了一句。
“不麻烦。”他斩钉截铁。我最后那句话道出了几分歉意和沮丧,他居然信了,他将文书递过来,像在颁发安慰奖。“方便拿吗,我给你个档案袋。”
“没事,我丢车上。”我今天自己开车。一下车,他还从楼上窗口眺了一眼,见我只身前来,便欢迎地用老干部的手势冲我招了招手。
文书拿到手里,才知道有两份,还有一份是霍双的。
程奔一直在等我发现,见我讶异地挑眉,他才轻描淡写地哦了声。“你要走,肯定也会带他走,我强留也没意思,多碍眼。”他顽笑道。
我手捏着封皮,就在这最后关头,临门一脚之时,我攒了大半天的劲不慎松懈了,我嘴角扬出了一个迫不及待的弧度。
而对面的程奔,他如同欲擒故纵将猎物放跑,扭头一看发现猎物真撒开了脚丫子的狮虎,脸拉下来,眼神也冷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哪有那么便宜的事,程奔他怎么可能立地成佛当起菩萨。可晚了,程奔从没向我流露过这种眼神,一贯保持含蓄中立的他几乎不会向任何人动用这种态度。
那是一个对立的,算计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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