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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刚刚,站起来的时候没注意。”历中行弯着腰答。
四眉跑开之后,他用左手握住了铲刃那端。原本就是挑来防身的,所有手铲里形状最有杀伤力的一柄,他握得太紧,起身时腿先发力,手却没松,就拉出一道口子。好在又是左边,不影响发掘和写字。
姚江不说话。
“跟你可没关系啊,是我自己不小心。”历中行直起身时又朝他笑,甩甩手上的水,向板房那边走。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嗅到历中行身上携来铁锈的味道,血的味道。硬得像一把枪,又软得像湿漉漉的弹孔。
姚江超过他,拿钥匙给他打开门,他也没客气,进去后打开医药箱,拿棉签蘸碘酒消毒,缠几圈纱布,姚江拿起剪刀,帮他剪断,再贴上医用胶布。
靠得太近,呼吸在半空交汇,姚江抬头看见历中行的耳朵还红着,主动退开一步。
“坐。”历中行没事儿人一样,提来把椅子给他。
这板房是他的办公室,桌上堆着各种文件资料,原本用来待客的木质长椅此时铺了一床被子,自然是不便落座的。
一眨眼的功夫,两人仿佛回到了几个月前历中行左肩受伤的那个晚上,客客气气,公事公办,只不过不再并肩,而是对坐。
事态的发展与预料分毫不差,姚江却无一丝高兴和踏实的感觉。
今晚历中行讲了太久,他已经见他濡了几次嘴唇,于是先开口道:“卫昌想让我做什么,我知道。”
对面投来疑惑的目光,并不清楚他从何得知。
“姚淮是他的老部下,受过卫家提拔,一直还有联系。”姚江说,“他也通过姚淮问过我。”
“那就是说,你已经决定了,不帮这个忙?”历中行晃了晃茶壶,把剩下的壶底水倒掉,拿纸杯子在饮水机那儿接了两杯水,递给姚江一杯。
地板颤动,水洒出来一点,从他的右手虎口流到手背,亮亮的一片,历中行没管,垂着手坐了下来。
姚江就看着他的手说话:“还没回绝。你什么意见?”
历中行心里毛躁,不知道这人是故意还是无意。他的手被那视线抓住,霎时不知道该往哪里摆:“我觉得,只要能解决问题,在不违背原则的前提下,可以接受一些另辟蹊径的方法。”
“怎么讲?”姚江低头喝水,历中行得以喘息。
他看着对方垂下的眼睫,又想,他怎么完全不笑了。
不仅脸上不笑,眼睛不笑,口吻也彻底没了笑意。历中行觉得自己在往狂躁的方向奔跑,明明在谈正经事,却还想让人笑,还想着几十分钟前,那声含笑带心疼的“小可怜”。
明明想要安慰他,结果搞成这样。
没藏住,非要刚。让你牛,看看,砸锅了吧?
“卫昌当时带农技专家来我是知道的,就晃了一圈,一天不到,完全没落实政策,很失职。但有一点他应该没说错,这么闹下去,只会两败俱伤。可以再了解一下市局打算怎么赔偿或者补救,如果真有切实的解决方案,帮一把也未尝不可。不是帮卫昌,是帮那些农户。”他心头一片哀鸿,然而语气愈发冷静。
姚江说:“好,知道了。”
“挺晚了,我先走了。”他放下杯子,站起来,看一眼桌面上如山的案牍和未熄灭的台灯,“你等下不工作了吧?”
“嗯。”历中行想,就算有工作,还做得下去吗。
姚江出了门。历中行跟出来,他说,“别送了,早点休息。”
历中行就站住了,顿一下,喊他:“姚江。”
姚江回头,定定地看他。眼睛那么黑,那么深,涧底幽潭似的,配上一身黑衣黑裤、冷白的皮肤,真似夜幕下萧然的神使,黑暗里惑人的妖灵,携有席卷目光的引力。
他被吸得一怔,过了一下才开口:“咱们,还是朋友吗?”
姚江笑,说:“当然。”
“今天……谢谢。真的。”姚江望着他,含笑带心疼,和他心里惦记的一模一样。脸上在笑,眼睛在笑,语气也在笑。
只需这一句谢,他便满足,全无后悔,绝不反顾。
方才刀口舔蜜,历中行只尝出舌尖一线锋利隐痛的血腥,此刻陡然回甘,竟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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