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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意识到我和她从八年前或许从更早开始,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我和你没有话说,安戚。”
“别学你父亲假清高那套。”她当长辈当上了瘾,趾高气扬地教导我,“你看你现在有这么好的资源,赚到了这么多钱,不开心么?非要跟你父亲一样,把自己逼进一个死胡同里,怀才不遇,郁郁而终。”
我的心肺被猛打了一拳,那些疯狂分泌的毒液倒灌进我的胸腔,五脏六腑都痛得烧灼起来。
“你滚!你从这里滚出去!”
她看不起所谓的理想和信仰,无法理解我父亲在这个不知名剧院对表演的坚守,提到他,安戚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忏悔或是怀念,一点都没有,她冷漠得……像是一个无关的陌生人。
“你把你父亲的偏执和懦弱怪罪我头上,把我当成罪人。我有什么错?你爸爸追求理想,我追求金钱名利,你怪我带走剧院的演员,那你叫他们留下来陪你们一起喝西北风?吃不起饭了还谈什么龙门风骨,坚持什么狗屁理想。你爸都没有怪我,你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毛孩子凭什么揪着不放?你让我滚,那你自己呢,你是不是也为了钱抛弃了话剧抛弃了你爸的遗志?那你是不是更应该从这里滚出去!”
不知道这里是怎么设计的,明明没有话筒,安戚的声音却清晰地响彻角落,震得我耳朵发麻,震得我自己理智那根弦彻底崩断了。
我想反驳我没有,但事实压住我的胸腔哽住我的喉咙堵住了所有能发出反驳的缝隙。
她却似乎找到了乐趣,没有理会我愤怒得扭曲的表情,自顾自地走了上来。
“还记得你六岁时第一次演主角戏?你演三毛,我演第四幕收养你的贵族太太,那其实也是我第一次演戏。”她走了上来,高跟鞋踩着木质地板上声音又不同了,低沉回响,像是一段恐怖电影高潮的前奏背景bgm。
她念起当年的一段台词:“哦,真是可怜的孩子,你怎么在捡垃圾吃,快快认我做妈咪,和我回家去。”
安戚怀念地笑起来,“人生多有趣啊,明明那个时候我还不爱你父亲。”
这是个多自相矛盾的女人。
“你爱我父亲?你爱他,所以你带走了他辛苦栽培的演员,毁掉了他的剧院,还有他一生努力守护的东西!安戚,他死了八年,你走了第三个月,他就死了,就死在你脚下的那个地方,倒下去再也没有起来!你爱他?我父亲九泉下都该笑醒了,他何德何能能得你青睐啊,安小姐!”她用毒牙咬碎我不堪一击的防御,我便要拿起匕首往她心上插刀。
安戚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只是脚尖轻微动了动,破坏了她优雅从容的站姿。
“好了,我说过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她一反常态地提前认了输,“当年的事,我也解释不清了,现在我承诺我会弥补你,就不能让该过去的过去?”她轻声哀求道,“求求你了,若若,我毕竟照顾了你那么多年。”
她实在太会拿捏男人了,她很少展示她性格强势和攻击性的一面,女性的柔美被她利用得淋漓,多少男人被她这套迷得神魂颠倒。
“你是准备弥补我,还是准备继续利用我?安戚,你利用我得到我爸,利用我爸得到资源,现在你想利用我得到什么?”我装作恍然大悟,演得拙劣又滑稽,“毁掉周秋隼是么?”
拜董晓伟那位高人朋友所赐,剧情得以越过推理猜疑或狗血的误会快进到了结尾,我终于看到了安戚淡然自若的面具碎裂,出现了的慌乱。
她仍挣扎了一下,“你在说什么?你听谁说的?我为什么要毁掉他?”她无辜道,“若若,我知道你对我又偏见,但也不能什么屎都扣在我头上。”
我把所有能伤害到她的东西都变成我的武器,“周太太是不会屎尿屁放嘴上的,你演得再好,也剥不掉内里粗鄙无知的血肉。农村出生,小学文凭,十六七岁离家出走给人当保姆,在一个三流剧院当了五六年的跑龙套小角色,连普通话都说不好,你这样的人,还妄想当豪门太太?连我爸都不愿意娶你!”
这些过往被她咬碎了牙淹埋到坟墓里,我是她憎恨的掘墓者。
我全身戒备,等着她被激怒后的反攻,没想到她笑了起来。
“我得感谢你爸,还好他不爱我。”她眼底里的恨意汹涌,心里住着的那头妖怪几乎按捺不住要跑出去掐住我的喉咙,“不然我安戚怎么会有今天?”
“所以听到你父亲死了,我很高兴,在我的人生里,不会再有比你父亲还危险的东西了,从此以后只要我不承认,我就从来没有被辜负过,从来都是我抛弃别人,”
她笑得粲然,美艳动人。“告诉你吧,若若,那时候我高兴得疯了,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伤害过我的男人死了,就连我拿了影后,我也没那么开心。”
八年前老爹葬礼上我一滴眼泪都没掉,我告诉自己不能哭,因为我以为安戚会回来,会跪在在老爹面前忏悔痛哭,她虽然对这个世界有诸多的不满,但近十年的陪伴和情谊,她会回来,那个时候我只能把脊梁立得端正笔直,不能像个孩子一样哭泣,让她看不起。
可她没有。
她硬生生地离场,彻底完结了我的少年时代,把我人生里对温柔和爱情的信任横刀斩断,而在彻底经历过这些后,我仍没有学会聪明,仍然没有把十五岁前的自己隔绝开,仍然对她心存幻想。
“是我爸爸救了你,帮助你,教导你……”
“这些,我拿身体回报他了。”安戚不屑一顾道,“那天你不是也看到了?各取所需罢了,你以为你爸爸是什么正人君子?男人不过都是三条腿爬行的动物。”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笑得意味深长,“我知道了,就因为这个对你打击很大对不对?你觉得女人很脏,变成了同性恋。”她疯狂大笑起来,“你变成了同性恋,喜欢上了周秋隼。天呐,你们司家真的断子绝孙了。”
“……”
她张开双臂在舞台旋转了两圈,裙摆飞扬,开心雀跃得像只漂亮的鸟儿,谁能想到她是个魔鬼。
“若若,我现在真想跳舞。”安戚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个彻底演烂这场人生闹剧的可怜小丑。她将手搭在我肩膀上,抬起我的胳膊环绕她的腰,高跟鞋的声音在剧院回响,像首欢乐舞曲的开场。
她纤长的睫毛和脆弱的脖颈近在眼前,冰冷的杀意就这么浸湿了我的骨头和血肉。
她是个魔鬼,但也是个女人,如果她现在死在这里,死在老爹死去的地方,善恶有报,因果轮回,一了百了,应该是一出经典的好剧,台下一定会响起热烈的掌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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