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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人身高腿长,几步间就没了影子。
崔宛追不上他,忙对唐枕说:“你快跟上去,别让他做傻事!”
唐枕也怕雁秋想不开做出什麽极端的事,快跑几步追上去了。
雁秋其实什麽也没干,他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研究那些宴少爷很少翻开的书,堆了一地,唐枕追的上气不接下气,“你找什麽?”
“肯定还有凝聚魂魄的办法。”
“能用的办法二师兄都用了。师兄的魂魄不是散了,是被吞了,凝聚不回来了。”他喘匀了气,蹲在雁秋面前对他说:“我知道你跟在大师兄身边许多年,大师兄对你而言很重要,你不想失去他,可是我和二师兄也一样。我们甚至比你跟大师兄在一起的时间还长,我们更不想他出事。”
雁秋并不理会他,手里的书页翻的沙沙作响。
唐枕在他身边坐下,“我是个孤儿,被师父捡回去那年才八岁。我从小就是被大师兄带大的,你别看我平时跟他没大没小,其实我特别崇拜他,他就像我爹一样,真的,我不骗你。我八岁还尿床呢,都是大师兄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给我洗床罩。
师父是个酒鬼,又是个痴人,对我们都是放养。二师兄比我大几岁,他是被爹娘卖给人贩子後被师父救走的。我们仨从小一起长大,现在师父不在了,要说这世上谁最怕他出事,那就是我跟二师兄。不是我们想放弃大师兄,是真的……没办法了,总得让他体面的去,对不对?”
雁秋抿唇不吭声,手指捏皱了书页,一滴泪氤氲开来,模糊了字迹,没待唐枕看清就被他翻过去了。
“你知道为什麽师兄不肯收你为徒吗?”
他说出这句话,见雁秋翻书的手指停住了。
“咱们这一行,有种东西叫‘五弊三缺’,‘三缺’是‘钱权命’,‘五弊’是‘鳏寡孤独残’,窥探天机泄露天机逆转命数的人都会受到这样的惩罚,咱们天师更是在所难免。师父他双目失明,就是犯了‘残’。大师兄跟我和二师兄不一样,我打小就是孤儿,从没见过爹娘,二师兄是被拐卖的,咱们都命比草贱,已经是‘孤’了。大师兄不一样,你知道他是什麽出身吗?”
雁秋微微擡起头。
“他是正儿八经的官户,是书香门第家的公子哥大少爷,你被他捡走那年多大来着?十四?他比你还早几年的时候都考上秀才了。他四代同堂,人也聪明,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神童。他跟我们不一样,他家境富庶,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衣服上多根线头他都不穿,嫌丑,从来不吃粗粮,只吃江南的白米,没有八个菜他都不愿意提筷子,鸡鸭鱼肉摆不全在他眼里就不算正餐,只能算凑合。
但大师兄自小就能看见‘那些’东西。许是自命不凡,他不愿意做个普通人,在师父提出给他关掉‘第三只眼’时,他选择拒绝,并且义无反顾地拜了师父为师。听师父说他拜师那年也就十岁出头,他天赋异禀,学什麽都快,一边考秀才一边还能画符背心经,学会两张符到处贴,可骄傲了。家里对他娇宠的很,都没拦着。
可惜好景不长,我拜入师门第七年,大师兄的父亲就因卷入朝廷纷争而获罪,男丁发配充军,女眷都做了奴婢。大师兄因随师父在外逃过一劫,躲过了风头倒也没人追查,我们追着发配队伍,在路上找到了他父亲的尸体,身上有酷刑的痕迹,而伯母早已没了音讯。那一年……”他仰头算了算,“那一年他好像十八,三缺应了缺财,五弊应了孤。”
天之骄子,锦衣玉食,一夜之间从云层跌到了烂泥里。
没了宴家“救济”,他们不能吃香喝辣了,也不能穿绫罗绸缎了,宴少爷颓废了几天,把自己关在老家空房子里整整三天,出来後连身上的银红绸缎都没换,笑着说:“还考什麽科举,不当官不经商,你少爷也还是你少爷。师弟们,跟我捉鬼去!”
他大步流星走出宴家大门,“少爷我天纵奇才,所向披靡天下第一,在天师界也照样能闯出个名号来。”
“师兄不想让你走这条路,是怕你也沾上这些。你是个干净的人,好好过完这辈子就行了。”
“我已经没了爹,也算孤,还说什麽沾不沾?”
“那怎麽能一样?第一世最重要了,活不好以後生生世世就都够呛。”
雁秋看着他。
唐枕自知失言,扭过头不看他,“师兄不让你碰这些是对你好。”
“什麽叫‘干净’?”
六年前他就听见过这个词,一直不解。
这些年他背着宴少爷看了不少书,对这一行也算一知半解,自己猜出来点东西,刚好拿唐枕投石问路:“因为我是第一次做人,对吗?”
山川草木有灵,皆可化出灵魂,入酆都,投生为人,这是宴少爷亲口跟他说的。
他後来在书籍中翻到过关于这些的解释。
生灵第一次投胎投的都是普通胎,不分好坏,往後是顺遂还是坎坷全看这一世积累的福报和罪孽。他还看见宴少爷让他抄了好几年的那篇咒,那并不是什麽稳固魂魄的咒,而是“封眼”的咒,写多了就会关上第三只“眼”,看不见魂相。
他有好几天没抄,果然又能看见魂相了,他看见自己身上有一层淡淡的金光和一圈很细小的黑线。
福报罪孽都不多,他是个“新生儿”。
“你又聪明又敏感,大师兄就是因为这个才不想你走上天师这条路。”唐枕见已经兜不住了,索性都说了:“我跟你说那麽多,就是想让你知道,天机不可泄露不是说着玩的,五弊三缺也不是玩笑,更不是你那死了好几年的爹能给你挡过去的。你现在就是在强求,你知道吗?”
雁秋不自在地别开眼,倔强地捏着书页,“强不强求罪不罪孽都是下辈子的事,孟婆汤一喝一了百了,我管那麽多干什麽?眼下这辈子还没过去,替下辈子操什麽心?”
“你怎麽不听劝……”
唐枕刚要来脾气,房门被人推开了,崔宛一副见鬼的表情,“大师兄醒了。”
“什麽?”唐枕跟雁秋都是一惊,雁秋连书都没来得及放下,直接拿着就跑出去了。
房间里,宴少爷撑着额头坐在床边,唐枕把他上上下下打量八遍,确定不是被哪个胆大包天的鬼魂附身,这才惊叹出声:“明天怎麽哭我都排练好了,结果你不死了?!”
他捏捏宴少爷的胳膊,又把手指探到他鼻子底下感受了一下温热的呼吸,崇拜的看着他:“大师兄,你这道行是越发高深了啊,酆都大帝是叫你下去参加储君册封大典的吗?下任帝君就定您了是吧?咱们师门繁荣指日可待啊!”
宴少爷揉着太阳穴忍无可忍:“闭嘴!”
“你不高兴。”
雁秋见他好不容易保住一命,但表情更愁苦了。
宴少爷看他一眼,“你出去,我有话跟他俩说。”
雁秋愣了愣,没动。
这是他头一次有话背着雁秋说。
他再次重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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