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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立轩没有再联系余远洲。
晚上没睡着,早上也醒着。在被窝里硬捱到中午,等到了余远洲的道别:
不忍相送,先走一步。撑伞之恩,没齿难忘。如今见你过得幸福,我心稍安。无以为报,只能暂时走远,不做打扰。日后你若需要,我定倾尽所有。
段立轩把那段文字反复看了三遍,觉得眼睛有点潮。截了图,又把对话框整个删除。
他知道陈熙南对余远洲说了什么。也知道坚持要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虽然答应了,可也被深深地伤害了。
往常欺负得再脏、再过分,到底是两人之间的事。门一关,左右都是里子。可昨晚陈熙南的行为,无异于当人面扒他裤子。
他无法责怪陈乐乐,可也被羞耻魇着。拿手机反复放儿童房录音,测试到底能漏出多少。
屋子里一股面汤味儿,被暖气烘得混沌沌的。脸皮一阵阵地发烫,想不通自己到底欠了什么,要扯下自己的尊严去还。
当天陈熙南下班后,特意去打包了段立轩最爱吃的那家烧烤。想着不管二哥怎么生气,只要自己脸皮够厚,总有哄好的时候。再说余远洲这阴魂要能散,哪怕被摁地上揍都值当。
但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那晚段立轩的神情,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穿着件藕荷色的卫衣,衣襟上沾着一大片可乐渍。双手插着兜,仰在沙发里抖腿。一张红热热的小窄脸,火直烧到鬓角里去。眼皮肿得发亮,腮帮子一嘬一嘬。
陈熙南沉默地走到他身边。从兜里拉出来他的双腕,放手里攥着。跪在腿边,把脸偎上他膝盖。
段立轩没理会,呆望着天花板。脚跟磕在地板上,笃蹬笃蹬。陈熙南的牙关被震着,咔哒咔哒。
屋里就点一盏落地灯,亮着左右两个小灯泡。绮丽的房间如同一幅精美的插画,灯泡是订书针留下的一对洞。
“要实在不行,咱俩别处了。”段立轩忽然说道。
陈熙南猛攥紧他的手:“…你说什么?”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永远不会原谅我。我也合计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段立轩闭上眼,声音抖得不成样,“你要求太高了,我够不上。”
陈熙南抬起脸,用力地凝视过来。瞳仁被灯光映成明亮的金黄色,像鳄鱼的眼。
段立轩躲开他的视线,把脸摁进沙发上搭的毯子。腿抖得更加厉害,像是要藏起胸口的震。
空气里的蛇腥让人发晕,不知哪一条拱开了瓦片窝。撞上缸壁,发出不重的一声响。
他摸了摸段立轩的伤脚。又拄着沙发弓起身,摸摸他的额角。
“宝贝儿,你发烧了。”他说。
段立轩一个激灵,顺着沙发背直直地滑下去。反拧着身体,把脸挤进夹角。
“我就看上过一个人儿,又不是,他妈搞破鞋了。你干啥这样对我…你这是干啥呢…我不想处了…不想处了…”他抽噎着,拼命地抖腿。像条受惊的小蛇,也要钻回自己的瓦片窝。
那天是陈熙南第一次抱段立轩,从客厅到卧室。他原以为自己抱不动,因为这人劲儿大得像小牛。可没想到,顺膝弯一抄就抱起来了——力气再大,也不过是个70公斤的人罢了。也会生病、委屈、流眼泪。
他拧了条冰毛巾,紧紧挤在床边坐下来。空调的暖风吹着窗帘,从缝隙里露出一点夜的颜色。
什么叫作法自毙。什么叫回旋镖扎自己身上。什么叫聪明反被聪明误。陈熙南第一次切身体会了。
他赢了,但也输了。伤害了三个人,包括他自己。
段立轩问他,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他没办法回答。没脸回答——你错在不能百分百符合我的期待。
你是我的爱人,为什么满身都是为别人留的疤痕?你为什么在余远洲离开后才转向我?为什么还和他做朋友?为什么不肯完完整整地属于我?过去、现在、未来。你打一出生,就得等着我才行。只因我想要非黑即白的爱情,绝不接受一丝的瑕疵与遗憾。
这很难理解吗?就像在超市买东西,不管多喜欢多想要,只要是开封过的,心里头总是别扭的呀。
这自私的天性,像是蛋糕上盘旋的苍蝇。挥之不去,又挥之不去。
地上团着正红的缎面睡衣,撕得毛喇喇的,沾着白点子。睡衣后是九宫格的小装饰柜,收纳着各种氛围灯。装饰柜旁边是床头柜,敞着蛇皮纹的收纳盒。盒后是面首饰架,挂着琳琅满目的手工足链。丝丝缕缕的金叶子,编红绳的银铃铛,蓝玛瑙和小贝壳,还有油边的鳄鱼皮…
他喜欢看小轩戴足链。一双金棕色的脚,在灯影下曳曳摇摇,像夕阳里的芦苇荡。
可一想到这背后是讨好与勉强,再美的景也血淋淋起来。芦苇荡变成医疗用的黄色垃圾桶,扔着粘满碘伏和血渍的棉片。
他从阳台找了个纸盒子,把那些道具都收了。又从衣柜深处掏出个木盒,抬开锁,里面是一些有关段立轩的零碎。
从枕巾上收集起来的毛发。剪指甲时嘣到他腿上的月牙。随手写给自己的便签纸。蛀掉的半个智齿,还有几张高价从二丫手里买来的老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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