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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着隆重，一袭西装，身姿挺拔，脖颈系了精致的领结，头发梳成大人模样——这是一身婚礼装扮。

祝瑶愣愣地看着，忘记了反应，直到片刻後，她才问：“陈逾白，你今天结婚吗？”

“嗯。”他点头。

“恭喜啊。”

“那你现在来找我做什麽？”祝瑶难过地问，“你不用照顾新娘吗？”

“正要回去，但有个问题，我一直耿耿于怀，所以来找你要个答案。”

祝瑶：“什麽问题？”

陈逾白看着她：“之前你说，你有一个喜欢了很久很久的人。能和我说一说他吗？”

“对你来说，重要吗？”祝瑶不解。

陈逾白点头，又摇了摇头，好像是想听，但又不想听到意料以外的答案。

祝瑶垂着头思考了一会儿，片刻後，嫣然一笑：“好吧，那我讲了。”

她开始了这一段长达十年的陈述。

“我遇见他是在高一。我从县里考上一中，和班里其他同学相比，不显眼，不聪明，不漂亮，不引人注意……我习惯性地缩在班级最後一排丶被所有人忽视。那天通知开家长会，我打电话回家，不出意外也被家人忽视，我无助得想哭，但是自尊心作祟，不敢被别人发现，只能趁着大家都在做眼保健操时偷偷地流眼泪。”

她说：“那个时候的我真正有一瞬间想过这个问题：我为什麽要活着？我为什麽要存在？但是他出现了，只有他发现我了，还悄悄递给了我一包纸巾，没有声张告诉任何人。”

“其实他一直都很有名，人们都会不自觉地把目光放在他身上，但我彷佛是从那一刻才真正喜欢他。”祝瑶心脏持续地阵痛着，“我经常会去校门对面的那家书店看书，会在书里写我的感悟，突然有一天，他开始用文字和我在书里对话。我这才发现，虽然我们并没有很多交集，可是他总环绕在我的周围，让我从一座孤岛变成逐渐靠岸的船只。”

……

“但他不知道我喜欢他，从来都不。但那又怎麽样呢？我的眼睛不受控制地找他在哪儿，他每天哪个时间点会出现在什麽地方，我一清二楚。在操场上人山人海丶一模一样的校服堆里，我能仅凭背影认出他来。只是从他身旁经过而已，我都会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然後面无表情地擦肩，等到他走过去，我还暗自懊恼刚才的表现似乎太怯懦了。甚至不止他，他的朋友们我也一清二楚，我融不进人群，却喜欢听人群聊起他的一切……”

“哦对了。”祝瑶笑了笑，“我还觉醒了一种超能力：只要他走在距我几十米的地方，我的第六感会感应到，告诉我他在。事实上也真的如此，每次我回头，他都在後面散漫地走着。你说厉不厉害？”

她继续道：“因为他，我居然喜欢上学了，我自己都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我开始期盼每一场考试，期盼每一次排名，因为我们班是按照考试成绩分座位的，我太渴望能和他成为同桌了，所以拼命学习想要进步。”

“第一次考进年级三十名时，老师让他帮我拍摄一张红榜要贴的照片，他举着相机站在我身前的时候，一定不知道我有多紧张和高兴。後来毕业了，红榜要腾地方给下一届，我舍不得他拍的那张照片，就撕了下来，一直留存到现在。”

“我知道他喜欢喝柠檬维他，知道他用惯了的笔是什麽牌子，知道他经常阳奉阴违在其他课堂上写数学物理题，知道他爱打篮球和乒乓球，甚至知道他最爱占的篮筐位置是哪一个……无数个偷偷看向他的瞬间，也组成了无数个欲盖弥彰的我，可能他自己都没有这麽了解自己吧。”祝瑶苦笑了一声，有些自嘲。

“知道他有运动会项目，于是我报名当了志愿者裁判，顶着烈阳暴晒，期待他跨过终点的跑道线时的那道风声与我和音。发现比赛黑幕後，我一个人一个人地去问，终于找齐证据还了他一个冠军，我当时是那麽固执，因为我觉得他是不可战胜的，他理应站在巅峰。”

“我的高中时代，最快乐的几个瞬间都与他有关。他为数不多地叫我名字时，他坐我前桌累了後仰把脑袋放在我垒起的书堆上时，他在小卖部回头看向我时……”

“但也因为他难过了好多次。每当拿到排名发现不能和他成为同桌时，每当他身边忽然出现一个女生时……因为他，我忌妒了好多本与我无关的女孩子，是不是很可笑丶也很幼稚？”

祝瑶换了语气：“他在高三的时候消失了，几乎一整年没怎麽来学校。”

“因为他保送了。”祝瑶重复了一遍，一个音节更比一个音节低，“他保送了，我应该为他感到高兴，可我的心为什麽痛得像无数只蚂蚁在里面筑巢啃噬？”

她喉咙里像被什麽东西哽住了，说得断断续续：“你……知道吗？他保送前的最後一次考试……按照排名，应该是我和他做同桌的……那次是我唯一的机会，我本以为也实现了。可我这个持之以恒努力了三年的目标，在他离校那天彻底宣告失败，化为尘埃烟消云散。”

“那天，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奋力追出了校门，朝着他的背影大喊一声他的名字，门卫叔叔好奇地看着我，我不敢祝我们来日方长，我只祝他前途无量。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但并没有为我停留。”

鼻子越来越酸，祝瑶擡起头：“即使是这样，我还是喜欢了他十年。他没有和我上同一所大学，我们俩失去了所有的交集，唯一的那次，是我终于保研上了他的大学，而他却选择了出国留学，与其说这是一次交集，倒不如说，是又一次失之交臂。”

“兜兜转转到我工作，我还是忘不了他。所以我选择回到母校，在这个充斥了无数我与他回忆的地方，做了一名普普通通的语文老师。却没想到，我们还能再一次在小卖部重逢，但是与此同时他也亲口告诉我说，他要结婚了。”

“很多时候我都在遗憾，亦或是怒我不争，为什麽自己那时候没有勇敢一点，为什麽不敢跟他说我喜欢他很久了。”

祝瑶望向梦里的陈逾白，沾在眼睫上的泪珠模糊了视线：“你从来没有问过他是谁，你只要问了，我就会告诉你——”

“他是一中那一届最有名的人，没有人会不认识他。在他保送前，蝉联了三年的年级第一，他保送之後，我每天都帮他收拾书桌，期盼着有一天他能回来看一眼，但是我没等到。我把他扔掉不用的书一本本捡回来，现在仍然陈列在我的书架上。毕业之後，我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能够和他偶遇，但也除了小卖部那次，再也没有。这个世界太大了，这个国家太大了，这个城市也太大了……连我的梦都太大了，大到，这是这麽多年以来，你第一次完整地出现在我梦里，听我说了这麽久的话。”

终于，她如同幻想一万次的场景那样，抱住了梦里的陈逾白：“为什麽那时候我不勇敢呢？因为那会儿我太不起眼丶太拿不出手了，成绩不好，长得不够漂亮，有个破碎的家庭，性格敏感又拧巴，就连自己都看不起那时的自己，我想你一定也不会喜欢我。”

“我在成长这条路上走得太坎坷了，等到我垒砌了信心，变得足够优秀，回过头再想找勇气的时候，已经太迟了。”等到这口气缓了过去，她接着道，“我不是没有想过放弃，我一直跟别人说，我没有在等你，我早就忘了，我早就释怀了。可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我发现喜欢你成了一种习惯，起初是我养成了这个习惯，後来这个习惯造就了我。我否认喜欢你，其实是在否认我成为了今日的自己。放弃，也许比坚持还要难。”

所以……“陈逾白，你就是那个我喜欢了很久很久的人。”

十七八岁没能说出口的那句告白，终于有一天借着某个契机，出了口。

可是，不知道，这个人……还想不想听。

……

祝瑶缓缓睁开眼，眼前是熟悉的卧室，枕头之上，被眼泪濡湿了一大片。

一切只是一场梦，梦醒了，自然全部都结束了。

祝瑶慢慢坐起身，下床，趿拉着拖鞋，拉开了遮得密不透风的深色窗帘。

一瞬间，天光大亮，万物可爱。

阳光折射出的彩色的梦化为空气的涟漪。

再见了，陈逾白，我炙热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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