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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信任他,甚于信任我。”
晚上十一点多,蒋贺之才从自家的窗口望见沿着荔宁路慢慢吞吞走回家的马秉元。他立即动身去找他,在骑楼下的那条狭仄油腻的廊道上,两人打了个照面。
马秉元似被蒋队长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愣一愣才道:“蒋队,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啊?”目光游移至他眉骨的那道伤口,他更惊骇地问:“你、你怎么受伤了?”
“小事。我找你,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见对方仍木讷不动,蒋贺之微一挑眉,“不请我上楼坐坐吗?”
马秉元诺诺点头,将蒋贺之带到了楼上,停在家门口,摸钥匙开了门。
这地方蒋贺之不是第一次来。他装作漫不经意地四下顾看,没有发觉异常,马秉元虽是一介糙汉,但这火柴盒大小的一个家一直收拾得井井有条。转头又来到这对兄弟的餐桌边,发现桌面上散着一点可疑的白色粉末,他垂目细看,粉末不是海洛因这类毒品的晶体状,不放心,又用手指沾一些至于鼻端嗅了嗅,微有细腻的麦香,果然是面粉。
“哦,前两天想包点饺子带给住校的阿泉,桌子没擦干净。”马秉元及时回头,从冰箱里取出一盒煮好的饺子,笑着递给蒋贺之道,“蒋队,你拿一盒回去,芹菜鸡肉馅儿的,明儿当早餐吧。”
“谢了。”接过饭盒,蒋贺之仍谨慎地细了细眼睛,试图从这个男人的眼神中仔细觅取破绽。他突然说,“那晚我们喝酒,你是不是有话藏着没对我说?”
“没有啊?”马秉元佯作惊讶地瞪眼,“报纸上说洪锐在洸州殡仪馆火化了,那边也没人联系我了,我正想问你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洪兆龙被路边监控拍了下来,他配备了火箭筒。如果不是我们的警车及时掉头,只怕都凶多吉少了。”蒋贺之一直对那晚马秉元的吞吞吐吐心有芥蒂。如果不是醉酒,他当时就该有所察觉,也犯不上听到盛宁出事,才恍然梦醒。
“我确实听谁提过一句‘火箭筒’,”马秉元反应快,答得也快,一脸可信的无辜,“但我想不可能啊,这玩意儿是炸坦克用的,哪是说弄到就能弄到的?!所以我自己都没敢信。不过,隐隐的也觉得有点不安,我想劝你别去,你不也没听我的么……”
“你打探来的任何枝节都应该告诉我,是真的还是烟雾弹,我们警方会判断。”对方倒真劝过自己,只是彼时半醉,心里又淤积了一口闷气,只想抓了洪兆龙来宣泄。蒋贺之轻轻吁出一口气,他认为是自己有点多心了。
短暂地冷场了一阵子,还是马秉元先开了口,堆着笑问蒋贺之:“蒋队,你说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我,什么好消息?”
蒋贺之这才想起正事,轻轻一叹:“你在金乌名城的那套房子,不用补92万了。按照房型大小,每家只需再补10到20万不等——你那套房子可能也就再补10万出头,就能拿下了。”
明明是好极了的消息,但马秉元的笑容完全僵住,好一会儿他才结结巴巴地说:“怎……怎么可能呢?锦……锦地那边的负责人明明说……明明说……”他说不下去了。
“当然不是锦地集团继续承建这个项目。虽然这笔钱依然不算小数目,但洸州的房价已进入了飞涨阶段,只要能住上新房,长远看,肯定值得。而且现在立刻开始推进,如果进展顺利,明年夏天你们就可以住进去了,只需要每家先出一万元,安装门窗与楼梯扶手……”见对方始终发怔,蒋队长体贴地说下去,“如果你没有这个钱,我可以先替你垫上。”
马秉元一个字也不敢再听下去了。他死了一般瞪大了眼睛,但眼里没有神了,只有两汪泪水满满地噙在了眼眶里。
“这么感动?”蒋贺之没有从这张瞠然的脸上端详出异样,只当对方感动坏了,笑笑道,“别忙着感动,要你还的。”
说罢,再次举了举手里的饭盒,表示完感谢,他掉头就走。
人到门口又停下来,回头道:“对了,那晚你问我,有没有人在为你跟阿泉的家努力——答案显而易见了,有。”这个名字令他吃尽了苦头,但若提及,又让他甘于沉溺。被一种极其矛盾的情绪切割半晌,蒋贺之再次轻叹,微微一笑,“他叫盛宁,现任洸州市反贪局副局长,你可以信任他,甚于信任我。”
强撑到蒋贺之离开,马秉元才身体一滑,慢慢地瘫坐在了餐桌边。窗外已是第二日凌晨的天色了,屋内只有一蓬黯淡的灯光。他全身的力气卸了干净,目光也完全涣散。
十万元他还是能拿出来的。他可以借、可以凑,可以卖血卖肾,可以更勤快地卖盒饭、打零工……总之,不需要作奸犯科,不需要豁出一切地踏上一条不归路。
我为什么不能再等等呢?马秉元先是责怪自己,接着他又有点责怪蒋贺之:你为什么不能早点告诉我呢?到最后这点责怪都差点演化成了恨,他静静地流下了一行泪。
时也,命也。
五一就快到了,燕子农庄迎来了假日高峰期前短暂的一刻宁静。但蛙鸣鸟唱间,有一辆车一直静静地蛰伏在暗处。
“就这么一群小混混还管自己叫‘小湘军’?”眼见一群未满十八周岁、还穿着校服的学生团团围住了他们的目标人物盛星来,洪震很不满意,恶声责问身旁的廖晖道,“我要你找黑社会、黑社会,这他妈不是一群小孩儿么?!”
“姐夫,现在哪儿还有黑社会啊,黑社会都被公安抓光了。”廖晖心道,就算没被抓,洪兆龙那伙人能任你使唤?又不是没提过合作,但那条贪婪的出林龙是连口肉汤没打算给你剩下。他还是觉得自己这事儿办得漂亮,有点得意地往下说,“与其到处找难训的野狗,还不如自己养条呢,这养狗么,当然得从幼崽养起了。这几个小孩是那个流氓中学九弘中学的,大的未满十八周岁,小的连十四周岁都未满,干多少出格的事情都不用害怕。”
洪震还是有些担心:“这群小混混靠谱吗?别回头就把你卖了。”
廖晖笑笑:“放心,不会有事的,我找的是中间人。”
就在这两个男人目光的尽头,出格的事情已经在农庄外的小树林前上演了——盛星来晚上出门倒垃圾,没想到被一票昔日的同学擒住了。
奇怪的是,为首的竟不是校霸罗子霖,而是那个小胖子马秉泉。只是如今人瘦了不少,看上去没了憨气,倒平添几分匪气。
“原来你退学以后一直躲在这儿啊?”马秉泉只是令两个男孩擒住盛星来,也没抽他、没踹他,挺客气地问,“你不上学,是发财了?”
“你们别捣乱!我欠你们的那点钱,还你们就是了。”盛星来还当他们为输在游戏城里的那点钱而来。
“可我们不要那点钱,我们就想捣捣乱,如果你不按我说的做,我们每个周末都能过来捣乱,让你喜欢的那个小妞生意做不成,或者我们干脆一起找她玩一玩!”马秉泉也见过燕子,当然晓得这小子对燕子有意思,他故作老练的样子,满口污言秽语地讲,“我们都还没成年呢,就算轮奸了她,也判不了几年的。”
“你们——”一听这事牵系燕子安危,盛星来就疯了一般挣扎起来,但他势单力薄,又被几个男孩死死地压制下去了。
“哎呀,其实要你干的事儿也不难,”从兜里掏出两包中华烟,马秉泉递上去,说,“你想办法把这些烟让盛惠德还有他那个儿子盛世杰抽下去,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用多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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