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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回避型依恋的猫（第3页）

陈冰清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子，可她偶尔也会在忙碌的间隙停下来思考一个问题，为什麽激烈的争吵会激发他的欲望，每一次都是这样，此时此刻也是一样，他以胜利者的姿态结束了战争，满意极了，只留她在原地沮丧。

她在沙发上抱着腿，在一堆毛茸茸的毛孩子中间坐了好一会儿，

米妮水杯放在茶几上，底色是白的，一开始被暖融融的夕阳染成红色，後来变成阴冷的蓝色，最後彻底浸染在夜色中，

整个屋子一片漆黑，只有厨房亮着灯，透出些许微光，多亏这一寸光，让杯子上米妮的笑脸还能依稀可见，

秦鹤走得太急忘了关灯，一碗冷掉的黑芝麻汤圆还放在竈台上，可见他离开得有多早，记忆里他很少睡觉，精力旺盛得可怕，她都怕他猝死，同样的一天，他总能做比别人多得多的事儿，时间和金钱，是他最珍视的东西。

可她最珍视什麽，哪怕她拎着他的耳朵喊给他听，他也充耳不闻。

“唉……”她窝在沙发里，蜷成一团，像个萎缩的老太太似的叹一口气，这一吸一吐之间突然觉得厨房里飘出来的糯米和黑芝麻的香甜夹杂着一股油腻腻的味道，让人胃里直泛酸，她克制住想吐的冲动，伸展冻僵的四肢，跳下沙发想出去走走。

这个年算是彻底过完了，可到了现在陈冰清才第一次有机会悠哉悠哉地在街上闲晃，

她小时候最爱闲晃，看到人家炸爆米花都要隔着老远看好一会儿，闻着爆米花的香味，再低头看着脏水坑里自己鼻涕邋遢的倒影，自卑地想她的头发就像被那个黑洞洞的烟囱炸过一样，真丑，怪不得秦鹤不喜欢她呢。

“剪短头发吧你，还能像个人。”季泽也很嫌弃她，但他这人阴晴不定的阈值实在是太高，偶尔心情好的时候就像天使，竟然还会给她编辫子，坐在她家陈记鲜果的招牌下，搬个小板凳坐在她身後，白净清秀的脸没了阴沉的雾霾，变成万里晴空中柔软的白云，神色专注地把她的头发分成三股，一边嘀咕着又脏又臭，“都快长虱子了都！”一边利索地编出一股粗黑油亮的麻花辫，“不能太紧，跟九节鞭似的，这样松松的好看。”

那时候一天好长，傍晚也好长，他们编好辫子，去吃一顿肯德基，再去哪儿闲晃一圈，夕阳都还在。

可这些美好只限于他们还很小的时候，她时常觉得季泽像个心思细腻的古怪的漂亮女孩子，直到他变了声，长了喉结，个子蹿得老高，骨架也比她大好多的时候，一切都变了质，像清甜的蜜桃坏了，长了霉斑，散发着一股熟透了的糜烂的酒味，

季泽对她的欲望来得汹涌且莫名其妙，他看着她，看着看着眼神就变了，好像突然发觉身边这个一直跟自己待在一起的人是个女人，而他是男人，他们有了不同，生物课老师说男人女人可以做那种事，他就理所应当地觉得他们应该一起做那种事，就像新电影上映了一起去看一样简单，且理所应当，

“很舒服的，我会让你很舒服。”那语气就像在说“新上的电影超级好看，我带你去看”。

对于季泽而言，身体上的事和爱无关，她很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爱的功能。

三十二岁的陈冰清站在街角巨大的落地窗前愣神，看着夜色中顶着一头蓬乱短发的自己，

时间过得真是快啊，她真如季泽所言，剪了那一头让她烦恼的长发，她也如父母长辈所言，敛了恣意放纵的性子，活在“应该”的框架下，她更是如愿以偿嫁给了心上人，

可一切都没有变好，甚至更糟，

她像一匹驰骋的野马被铁链拴着往前走，走几步就摔一跤，还不如一头老黄牛走得顺畅，

曾经她自欺欺人地认为，身不由己这件事是大部分人都会面临的困境，你看，就连唯我独尊的季泽也在人情世故的周旋中白了头发，他卑躬屈膝，使劲浑身解数不也只为讨天上人一个笑脸？

可此时此刻陈冰清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这是因为他有他的梦想，

因为有迫切的梦想，所以手段不重要，用他的话来说，“在天上人眼里，我，我爸，我爷爷，都是蝼蚁，但没关系，我不会心生怨怼，因为我知道，想玩儿，就得遵守规则。”

可她的梦想呢？

实现了，又永远都不会实现。

”您好？来看猫咪吗？”

落地窗里的小姑娘终于按耐不住了，犹豫着走出来，犹豫地打量着面前这个细长眼儿细鼻子的白皮肤女人，她个子不高，看起来很酷，很冷，一身黑，耳朵上打着一排耳洞，不像是会喜欢小动物的人，可她一直盯着角落里的一只猫窝，

那猫窝很脏了，说起来小姑娘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因为猫窝里的那只玳瑁猫实在是没人要，太丑了，玳瑁花纹本来就显脏，它又瘦骨嶙峋的，看上去像只癞皮猫，可丢在街上让它冻死饿死又不忍心，于是只好捡回来，洗干净打好针，喂点吃的，丢给它一只旧猫窝让它凑合着，

它也很识相，就待在里头，从来不碰店里的东西，好像意识到那些都不是它的，它不配碰，碰了就会被再一次扔掉。

“我要这只猫。”陈冰清摸出手机打开微信聊天框，打了一行字给小姑娘看，再指一指那只猫，小姑娘都惊呆了，张着嘴连连摆手，“它没人要！性格不好，不黏人，吃饱了就躲起来，谁碰他它就挠谁！”

“没关系，我要。”陈冰清再打一行字，对小姑娘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又走进店里，仰着头望了一圈，指一下货架最上面的一只粉色猫窝，货架中间的一袋皇家猫粮，一对猫碗和几个进口罐头，再打一行字给她看，“这些我都要，我还要给它打针。”

“哦！这个您放心，”小姑娘一面忙不叠地拿着篮子把她指过的东西都扫进去，一面笑着说，“针都打过了，驱虫也刚做过，您後面定期给它驱虫就行了。”

小姑娘看她点点头，很爽快地打开付款码示意要付钱，忙说猫不要钱，付东西的钱就行，很简单的一句话，冷着脸的女人却笑了，说不好她笑里的意思，不像嘲讽，倒更像是无奈。

陈冰清付好钱，走到旧猫窝旁边，里面的玳瑁猫仰着头警觉地看她，耳朵向後飞，毛茸茸的尾巴尖来回扫，养过猫的都知道它在驱赶这只贸然靠近的两脚兽，

一旁的小姑娘默默叹了口气，心想这猫是真的不识好歹，再被扔那纯属活该，却不知此时陈冰清心中所想的与她截然相反，

她蹲下来，静静端详着这只瘦成竹节虫的小猫，张着嘴无声地说：

“以後就咱俩了哦，家里随便你玩儿，想吃什麽吃什麽，除了床不能上，我有鼻炎，别的东西随便你碰，抓坏了也没关系，你不用爱我，爱太难了，你陪着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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