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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衙门地下二层的石牢十分阴冷。二月早春里,一下了一层到二层的台阶,奚笪就隐隐地打了个哆嗦。纨素怕他到了阴湿之地手又疼起来了,立即伸手去捉他的手指,摸了摸现没有在颤抖,又松开了。她在离恨天多年,离恨天只有女子,她又一直保持未及笄的容貌,理直气壮地拿自己当小孩儿看待,所以对男女大防只有理论上的概念。但奚笪难免多想,感觉纨素的手摸一摸他的手指又抽回去了,他心里倒有些空落落的起来。
此处石牢原本是刑讯犯人所用,但京兆衙门实际上平时也办不了什么大案——本地的小案子自然要在公堂上解决,而真有需要秘密讯问的案子,京兆府上面还有刑部和大理寺呢。这石牢一年下来也用不了一次半次,索性就改做了探视室,刑具都堆放到角落里去,散出淡淡的铁锈味,也不知道是以前犯人的血渍留下的,还是就真是屋子太潮,铁器生锈了。石壁很厚,因为牢里温度低,凝了些水珠在上面,一道一道地从天花板流下来,倒像是石头在落泪。当中放着一个木板长桌,桌子一边是四把扶手椅,另一边只有几个烂板凳。
孙如峰搬了个炭盆过来点上,道:“你们聊,给你们两炷香的工夫。(差不多一小时)”就在一旁燃香计时用的小香炉里竖起一炷香来,点燃了,向几人点点头,转身关了楼梯口的铁门,上一层去了。几人便各自坐下,两个犯人都一脸疑虑,默默不语,等着纨素和奚笪先说话。纨素见状,开门见山,向顶了“怀梦”的名字的女子道:“王晏婶婶,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齐纨素……十八年前,怀梦仙长曾把我和宿真暂时寄养到你院子里,我那时候才九岁……你还记得吗?”
那女子的脸色缓缓地松动了。她皱眉道:“我记得……你小时候不长这个样子。”纨素苦笑道:“这是易容。但我现在也不方便卸了易容给你证明什么。”王晏缓缓点头,脸又转向奚笪,问纨素道:“这位呢?……你已经成亲了?”纨素赶紧摇头,道:“王婶婶,我们是受重霄观姜观主的托付过来的。这是奚笪,以前映玉仙长曾有恩于他,所以他也跟我一起来了。”说到这里,旁边的老妪脸色大变,急急插嘴问道:“你见过姜观主她们?她们还好吗?她们都从眉山逃出来了吗?”
纨素却不回答,只望着那老妪。那老妪轻轻笑了一笑,道:“我原本是负责洛京这边梧桐苑的……小姑娘们都叫我何婆婆。”又问道:“你们进城来,有没有听说梧桐苑如今怎么样了?”奚笪在一旁摇头道:“姜观主没有跟我们说洛京也有梧桐苑。她只说江淮流域各大城都有。我们是今日刚进的城,没有听到什么关于梧桐苑的消息。就算是查问重霄观逆案的事,洛京这边似乎也没人把这事和梧桐苑联系起来。”
那老妪松了口气,向一旁的王晏道:“看样子,这两位并不信老身。还得你替我们互相介绍介绍了。”王晏点点头,向纨素道:“这位真是洛京这边梧桐苑的负责婆婆,娘家姓何。洛京不同东南各城,东南各城只是收养些弃婴,但这里的梧桐苑难免要收留一些情况比较特殊的孩子……纨素你也该想得到的,当年你和宿真也在我家呆过几天。所以我们在洛京这边,也不敢大张旗鼓打出梧桐苑的旗号,一直是在暗中展的。”纨素起身,向那老妪行礼道:“何婆婆好。”奚笪也跟着她起身行礼。
纨素就长话短说,简单地把怎么相救重霄观几位女冠,都救出了哪些人说了一遍,又着重说了秋绡的死,希光的“兵解成仙”,以及宿真和畅远的下落不明。末了她却并不具体说姜观主她们到了何处安身,只模糊地道:“她们说要寻江湖上的朋友收留,就和我们分道了。临分别时,我们的另一个朋友收到了洛京这边的消息,说是朝廷宣布抓住了重霄观七位女冠,要斩示众……所以姜观主托我们俩到洛京来看看情况。”奚笪仔细听着她都说清了哪些,又略去了哪些,虽然尚不清楚她作何考虑,也决定要和她保持口径的一致。
何婆婆额手称庆道:“能有四个人脱险也是侥天之幸。”一时竟起身要向纨素跪下,奚笪赶紧起身拉住了她,转移话题,向王晏问道:“……王婶婶,你们这边又是怎么回事呢?洛京的梧桐苑既然一直是暗中展,如何您两位会被官府抓了起来,又要被当做姜观主与怀梦,判了斩刑?还有另外几个人,都是怎么回事?”
王晏刚才听过了姜观主等人已被救出的消息,脸色也已轻松下来,笑了一笑,向奚笪温声道:“具体本地梧桐苑是怎么暴露了形迹,我其实也不清楚……那应该是在正月二十日的下午。当时原本是一切如常,何婆婆在准备晚上要吃的菜饭,我相公在教几个大些的姑娘们念书,我在给小雅喂饭……院子外面却突然来了几十个黑衣人,把院子围起来了。他们一没穿官吏的制服,二没穿官兵的甲胄,但他们一来,就直接报出我们这里是梧桐苑,是‘重霄观逆犯’开办的……然后就要查封梧桐苑,把孩子们都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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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婆婆叹道:“行啦,你难道还信不过这两个孩子?若说梧桐苑怎么暴露的,不就是因为咱们收容了那个小雅和她弟弟?我不是跟你说过了,梧桐苑不见得不能收容这些罪官家的孩子,但是也要做好筛选,看看她的家人到底可靠不可靠,嘴巴严实不严实?”向纨素道:“小雅是襄阳侯家的小女儿,今年五岁了。她举家都下狱了,她母亲在抄家之前托人把她送出来给我们养着,替她留一滴血脉,这是你王婶事先答应的。但是到她真送人来时,她又更舍不得儿子,连三岁的儿子一并送来了。待要送回去吧,他家已经被围了。这么一个男丁,朝廷捉拿的名册上都写着名字的,朝廷如何不查问?说不得是他家人嘴不严,把我们说出来了。”
王晏叹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重霄观几位仙长既然都被朝廷追逼,那覆巢之下无完卵,咱们这边也是早晚的事,这也怪不得小雅和那小男孩。”又向纨素道:“那群人喊破了我们的身份,却不急着捉我们几个人归案,只管围了院子,在那里拿话吓唬人。那带头的男的,说要把院子里收容的孩子都先筛一遍,若有收容罪官家里的孩子,该斩草除根的斩草除根,该没入教坊的没入教坊,其他的,就要送到洛京的牙行,卖给那些富家为奴。他手下的人,看看就从各屋里把孩子们都搜出来了,拿绳子绑着手,大的小的连成一串,牵到院子里来……孩子们哭,我也急得直哭。还得是何婆婆冷静些,看他们态度跟猫逗耗子似的,觉得不对,就问他们:几位大人,若在我们几人身上有所需索的,不妨直说。”
奚笪皱眉道:“所以他们就以不抓梧桐苑收养的孩子们为代价,换两位以姜观主和怀梦的身份被羁押审判……明日还要被斩?”他望向纨素,纨素会意,接着道:“梧桐苑的情况既然已经暴露,孩子们就已经没了安全可言。如果两位陪他们演完这出处斩逆犯的大戏后,他们毁了约,再去戕害那些孩子,两位到时候也已经没有办法追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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