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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入夜后,洛京西南的熊耳山中,纨素正拿些枝叶铺在地上,坐在一处大小约能容四五人的山洞外面。奚笪吹燃火折子,在洞口点燃了一小堆篝火,问纨素道:“中午你也没时间吃什么,饿不饿?”
纨素摇摇头,恹恹道:“还成……我方才进去瞧,这山洞里也没什么近期有人来过的痕迹。只怕又是一趟白跑。”指一指洞口,道:“这地方供一两个行人偶尔避避雨还行,若是大人孩子一共十个人要在这躲避的话,只怕坐也坐不下。我都怀疑王婶婶标的山洞到底是不是这个?但本地的小山不过是黄土堆成的丘陵,连怪石峰峦都少,又哪里能有什么成规模的山洞?这就算是大的了。”
奚笪想了想,皱眉道:“但此处林中真有人走过的痕迹……高草被砍断,树木被刻上记号,有几处还像是有人坐过。”见纨素一副放弃思考的样子,笑了笑,坐到她身边去,打开琴盒,竟从琴盒的夹层里拿出一包各色酥点来,摆在两人中间。又把水袋拧开,递到她嘴边,笑道:“今天怎么这么大火气?喝口水压一压。你还非得让何婆婆她们俩回城去。现在人家都在城里客栈歇着了,咱们自己却被抓了壮丁,大半夜了还在这林子里搜索。”纨素也不伸手去接,直接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水,奚笪的脸登时泛起薄红,硬找了个话题道:“倒没想到王晏婶婶会这样没成算,我还当她稳重。”
纨素懒懒地道:“她没成算?她有成算的很,没成算的是咱们。我撵她回去,就是不想被她牵着鼻子走。”突然坐直身体,皱眉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奚笪侧耳倾听,却只听到火堆毕毕剥剥地燃烧着。他摇了摇头。纨素也侧耳听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又拿了块点心吃,道:“你也吃一口吧。大概咱们就是天生欠她们重霄观的。天天都是她们的事,也没个消停。你看过了那林中走过的痕迹。你觉得大概是有几个人?”
奚笪道:“痕迹杂得很。靠院子那边得有十几人在林中转悠过吧?又走得不是一路,把林子里踩得乱七八糟的。但越往西南走,痕迹却都消失了。不过这玩意也说不准,若真是梧桐苑的一个大男人带着十个孩子走过,痕迹必然很明显不假,但要是个轻功好的武林人士掠过林中,则最多在树梢上留下点落脚的痕迹罢了,不格外注意,哪里能看得出来?”他突然屏息,低声道:“我好像也听见了动静……有人正往咱们这边来。还得有二里地左右距离。来的很快!”他悄声问纨素道:“咱们熄了火堆,到山洞里躲一躲?”
纨素恹恹道:“咱们找不到人,正盼着有人来找咱们呢,又要躲些什么?王婶和何婆婆都已回城去了,就算真碰上官府的人,咱们也没什么把柄给人抓。若真有什么山匪恶人敢在京城近郊作乱,我的剑也素了多日了,正等着饮血。何况我听这动静,过来的不过是一个人罢了。”她突然起了坏心,拈一块点心递到奚笪嘴边,轻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多吃一口,一会儿好保护我——你脸红什么?”
奚笪又有些欢喜,又有点尴尬,更因知道有人正往这边来,有点忐忑不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脸色更红了。纨素拉他一把,低声笑道:“火堆留着诱敌,咱们倒可以先到山洞里藏一藏,看看是什么人再说。”奚笪任她拉着,走到山石堆砌的山洞之中,又挨着她站着。他只觉得她的身体如同一块冷玉,几乎没有常人的体温。
片刻之后,一个纤瘦的身影从树林中走出,向着山洞口的火堆缓缓走来。纨素两人从暗处的山洞看亮处,看得分外分明。只见那人削肩柳腰,穿窄袖月白衫子,系浅绿裙,头戴莲花冠,但赶路中髻已松,掉出根辫子垂在肩上。脚下却是一双道士常穿的芒鞋。她生着一张端正的鹅蛋脸,一双碧清妙目中隐隐有狼狈之色。此刻左臂绷紧,贴住身体,手中显然暗藏兵刃,右臂却软塌塌垂着,似乎受了伤,衣上也有血痕。
纨素轻轻惊叫道:“是宿真?”便闪身出了山洞。那女子虽然见了火堆就知此地必然有人,也已事先有所防备,但见纨素突然窜出,惊了一跳,便将左手中扣的兵刃当做暗器甩出,明晃晃向纨素飞来,来势甚急。纨素略一侧身,轻舒猿臂,随意一截,那“暗器”便夹在了她两指之间,低头看时,却只是一枚精巧的匕,双侧开刃,磨得纤薄雪亮,柄上鎏一个烫金的篆体“云”字。奚笪此时方随在纨素身后从山洞中走出,嘴里还在说:“这又是怎么了?”
那女子正是宿真。她一击不中,又失了兵刃,脸色惨白,站在原地不动。她此刻才有闲暇看清面前两人,纨素今日的面容是经过易容的,她只觉得有点熟悉,却认不出来。但奚笪当年曾在重霄观住过一段时日,她一见之下,脱口问道:“是天缘派奚公子?你怎么会在此地?”神情热切而焦急。
奚笪皱眉道:“你……你是宿真?”回头看向纨素,见她神情似有些恍惚,眼眶也已红了,赶紧拍一拍她,低声道:“别哭,这山里可不容易补你的易容。”转向宿真道:“你身后还有追兵没有?”宿真呆立摇头。奚笪松了口气,指一指纨素,勉强笑道:“你当妹妹的不认得姐姐了?这是纨素。”
宿真睁大了眼睛,眼泪簌簌落下,不可置信地小声问道:“……姐姐?纨素姐姐?”她似乎已不觉得右臂的伤处疼痛,合身向纨素扑来。她身量虽然纤瘦,毕竟已是成年女子,如今比纨素高了半头。纨素搂着她的身子,轻轻地拍着,安抚着,低声道:“这是怎么了……宿真,你怎么会在此处?”
旁边奚笪已给火堆又添了几根枯枝,清出一块空地来,招呼道:“你们都别急着哭,坐下说话……”又从琴盒的夹层里摸出一包饴糖来,递一块给纨素,又递一块给宿真。纨素与妹妹重逢,乍悲乍喜之间,却也忍不住失笑道:“你这琴盒是背琴的,还是藏零嘴的?还藏了多少好吃的,一起交出来吧。”便松开宿真,在火堆旁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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