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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足
腊月寒冬,建业城郊。
鹅毛大雪自天而降,数日不绝,不日间,便染白了吴都西郊雄浑壮阔的石头山陵。
雪停了,孙权扶着孙绍,跛足走下虎踞阁的石阶。
夜幕落下,守阁的侍卫在四周点起明灯,山林一时灯火通明,灿若白昼。
“至尊腿上有伤,何不在阁中歇着。”
孙绍一身炎红色游猎长袍,身形稳健,搀扶孙权落步。
孙权披着玄色帝衣,面容略显憔悴,走到一块半人高的巨石前,唤来侍卫清去积雪,扯了孙绍来坐。
孙绍推脱不肯,孙权摁住他的肩头,说:“朕让你坐。”
数日未见,孙绍俊逸的面上微有倦意,剑眉下一对星眸神采不减,像极了他父亲孙策当年。
孙权与他并肩而坐,说:“陪都事忙,你辅佐太子理事,本就辛苦。冰天雪地的,朕还召你入京陪朕猎虎,真是难为你了。”
孙绍起身行礼,说:“谨奉君意,本是人臣本分。”
孙权扯过他的手臂,让他坐下,说:“和你说过多少次,朕与你是叔侄。无人在时,唤朕叔父即可,不必如此多礼。”
孙绍一凛,说:“臣不敢。”
“朕许你如此,没什麽不敢的。”
孙绍静了半刻,面色松缓下来,说:“是,叔父。”
帝衣席地铺陈,灯火之下,描红线的盘龙纹路闪着赤光,灼灼溢辉。
孙权身子微侧,动了动裹缠纱布的伤腿,说:“朕老了。出宫行猎,竟也能被畜生所伤。想当年你父亲在侯府,整日不着家,满山的野物,竟都被他一人猎光了。论骑射游猎,大兄天赋异禀。朕向来比不过他。”
说这话时,孙权眸色微澜,似有隐隐落寞之意。
孙绍察言观色,忙整了言辞,说:“叔父殚精竭虑,日夜为国事操劳。听二夫人说,家父年少的时候,时常外出行猎,把府上的公务抛于脑後。如果没有叔父从旁打点,不知要出多少疏漏。可见有许多地方,家父是比不上叔父的。”
他的目光极为真挚,言语亦如记诵过一般,毫无破绽。
孙权静视他片刻,欣然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子高虽喜文墨,你却与你父亲一样,极善射艺。今日若不是有你,一箭射中那畜生的喉管,朕这条命,便要交代在这荒山之中了。”
不远处,绵延的山丘陷入黑暗,夜幕吞噬了沉静空旷的山林,一片阴鸷。
“那畜生来得突然,侄儿也吓了一跳。”
孙绍松泛一笑,说:“胡乱射出一箭,以为可以一击毙命。不想还是晚了一步,让那畜生得逞,伤了叔父龙体。”
“朕伤了不要紧,只是累了二夫人。为了照顾朕,她连着几夜没睡安稳。今日朕好了许多,便让她在阁顶暖阁先睡下了。”
夜风袭来,孙权极目远望幽静寂寥的暗夜山谷。
“你与二夫人多日未见,难得回京,倒不似从前那般爱同她说笑了。”
他语气沉沉,带着极具洞察的深意。
“听二夫人说,你这次回来,沉默了许多。问你什麽,也不肯说。若有什麽心事,不便与二夫人明言,现下她也不在,不妨同朕说说。”
孙绍愣了一下,似是欲言又止。
“叔父日理万机,竟还关心侄儿的事。”
他苦笑一声,俊朗面容微现为难之色,说:“侄儿奉叔父诏命留守陪都,本就远离京师,无法尽到为人子侄的本分。此番入京,侄儿见二夫人面容憔悴,似比在陪都时还要辛苦,心生不安,想了许久,还是不知如何做到尽善尽美,忠孝两全。”
他静了半刻,忽然撩起袍襟,“扑通”一声,跪入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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