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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阶
国子监的晨钟撞碎薄雾时,苏煦已在藏书阁抄完三页《盐铁论》。松烟墨混着指尖血痕,在宣纸上洇出朵朵红梅——昨夜他咬破手指提神,倒与案头那盆白梅相映成趣。
"苏十七!"同舍的魏小侯爷踹门进来,鎏金暖手炉往案上一砸,"教谕让抄的《九章算术》,借爷瞅瞅。"
苏煦头也不擡,将誊好的册子推过去。魏小侯爷身上龙涎香扑鼻,与陈翊惯用的迦南香截然不同。他忽然想起那人总在云雨抚他脊背,说"煦儿聪慧,当入国子监",如今才知这"聪慧"二字,原是拿皮肉换的青云梯。
初入国子监那日,苏煦在明伦堂前被拦下。
"庶民着青衿,不得佩玉。"司业冷眼扫过他腰间白玉章,"承平侯府的物件,摘了。"
苏煦攥着玉章退到槐荫下,恰听见廊下几个荫监生嗤笑:"瞧那狐媚样,定是世子爷榻上......"话音未落,他忽然端起砚台泼过去,墨汁淋了那人满身:"《礼记》有云:'君子慎独',这位兄台的《大学》怕是抄得不够。"
後来才知那人是齐安伯的侄孙。苏煦望着铜镜里的泪痣冷笑。
学里不知日月,又至年尾
腊月最冷那日,苏煦在率性堂遇见陈昱。十二岁的小世子裹着狐裘临帖,笔锋竟有七分像陈翊。苏煦鬼使神差走近,见宣纸上写着"父字清远",突然呛出口血来。鲜血混着墨汁在"远"字上晕开,像极了那夜舷窗边的落红。
"先生病了?"陈昱仰头递来帕子,袖口处的绿色——恰似当年喜轿里伸出的那只柔荑戴过的翡翠镯。
苏煦落荒而逃,在冰窖般的号舍里抄了一夜《心经》。天明时分,魏小侯爷踹门而入:"做什麽清高!今日诗会,爷带你见见世面。"
醉仙楼的红罗帐里,苏煦捏着酒盏看魏小侯爷与妓子调情。胭脂香熏得他作呕,却想起陈翊总在情动时说他"沾了烟火气更好看"。
"苏公子这双手,"花魁娘子忽然缠上来,"不像是拿笔的,倒像是......"
"像是玩机关的。"苏煦笑着抽回手,袖中滑出个黄杨木九连环,"娘子可要试试?"
木块咔嗒作响,满室皆惊。魏小侯爷醉眼朦胧地拍案:"好你个苏十七!明日就举荐你去将作监!"
当夜苏煦吐得天昏地暗,把陈翊送的和田玉章当了,换回三卷《营造法式》。
童生试前夜,苏煦在馔堂偷灯油。
"《周髀算经》有云:'勾三股四弦五'。"他蘸着雪水在地上画图,忽然听见身後嗤笑:"苏兄这般用功,是要抢解元公的风头?"
来人是国子监祭酒的爱徒柳文渊。苏煦望着他腰间御赐的蟠龙佩,忽然想起陈翊说"权贵最忌寒门冒尖",便故意将算题错了两处:"还请柳兄指教。"
柳文渊提笔改错时,苏煦盯着他腕间佛珠——与陈翊那串一般无二。心漏了一拍。
放榜那日,魏小侯爷在贡院前设赌局。
"押苏十七落榜的,一赔十!"鎏金骰盅摇得震天响,"就他那逃学劲儿......"
话音未落,铜锣开道。苏煦的名字赫然在甲等第三,紧挨着柳文渊。人群忽地静了,只见少年青衿布履立在榜前,眼角泪痣被朝阳镀成金红:"《荀子》云:'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古人诚不我欺。"
当夜魏小侯爷砸了半条街的酒肆。苏煦在废墟里捡到块残玉,刻着"清远"半字——不知是哪个世家子输掉的玉佩。他将残玉埋在槐树下,忽然想起陈翊说"等你看尽长安花"。
庆功宴上,柳文渊借着醉意将他堵在回廊:"苏兄可知,你这第三名......"
"是祭酒大人怜我寒门。"苏煦笑着截断话头,袖中裁纸刀抵住他咽喉,"还是要说,这位置不该是我的?"
暗处忽然传来击掌声。陈翊披着玄色大氅踱出阴影:"好一出'螳螂捕蝉'。"他指尖拂过苏煦手中刀刃,"只是这黄雀......"
苏煦猛然收刀,血珠溅上柳文渊的蟠龙佩。他望着陈翊腰间新换的螭纹玉带鈎,忽然笑出声:"学生这刀,原是跟黄雀学的。"
更漏声里,陈翊将苏煦压在国子监的朱漆柱上。
"本官送你入青云,"他咬破少年颈间结痂的齿痕,"苏秀才便是这般报答?"
苏煦望着檐角残月:"大人可知《韩非子》有言:'宰相必起于州部'?"他忽然扯开衣襟,露出满身新旧伤痕,"这些痕是修漕运时留的,这道烫伤是铸机关时烙的——"
陈翊突然封住他的唇,血腥气在齿间漫开。苏煦尝到咸涩,才知那人落了泪。
五更鼓响时,陈翊留下一方歙砚:"好生备考。"
苏煦摩挲着砚底暗刻的云雷纹,忽觉这纹样与柳文渊的蟠龙佩如出一辙。晨光破晓时,他砸了歙砚,碎玉里掉出张字条:"三月初六,宜嫁娶"。
童生宴上,苏煦醉醺醺接过祭酒赐的青云佩。
魏小侯爷凑过来耳语:"听说齐安伯府要办喜事......"
酒盏突然碎裂。苏煦望着掌心血痕,想起陈翊大婚那日的金瓜子。原来三月初六不仅是他的生辰,还是那人十年婚约的轮回。
当夜他翻出陈翊送的《灵飞经》,在"死生契阔"旁朱笔批注:"云泥之别,岂在朝暮"。墨迹未干,窗外忽然飘进盏孔明灯,灯上小楷写着:"煦字从火,可燎原"。
苏煦将灯掷入莲池,看那簇火苗在水中挣扎着熄灭。池面浮起层油花,映出他扭曲的笑脸——原来陈翊早料到他能中举,这盏灯,怕是给新科解元的贺礼。
春分那日,苏煦在书市偶遇陈昱。
小世子抱着机关木鸢跌跌撞撞跑来:"苏先生!爹爹说这个能飞过贡院墙......"
木鸢翅骨刻着行小字:"丙辰年三月初六制"。苏煦忽然浑身发冷——那正是他当年在码头捡到纸鸢的日子。
"先生的手好凉。"陈昱将翡翠镯塞进他掌心,"这是娘亲给的暖玉......"
镯内刻着"琴瑟和鸣",与陈翊的螭纹扣恰成一对。苏煦望着太学方向,忽然明白自己不过是个活机关——陈翊早算准每道齿轮的咬合,连情动时的喘息都是设计好的节奏。
殿试前夜,苏煦在藏书阁顶楼刻下"清远"二字。
刻刀入木三分,木屑纷飞如雪。他想起那夜在船上,陈翊说"本官会早些接你入府",忽然笑出声来。
晨钟再响时,新科进士鱼贯入宫。苏煦的青玉笏板映着朝阳,笏头暗刻的云雷纹与陈翊袖口一模一样。丹墀之上,他望见那人蟒袍上的螭纹,忽然想起《韩非子》那句——
"君无见其所欲,君见其所欲,臣自将雕琢。"
原来他雕琢多年,终是成了陈翊最得意的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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