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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禧的日子里,新月淡如烟丝,悬在天际的,只有极亮的一线银白。
湿凉的青雾漫进从善坊,淌过檐头,浸没月洞门,直扑左右廊房。
目下都去歇息了,贵主子也该睡下了,唯有左边还透着光,窗半开着,从洞开的缝隙往里窥,剔亮的火焰如龙须草捻的灯芯,纤细而微弱。
一架银屏隔开光焰与薄雨,屏幅细伶伶地勾着漆金的折枝梅花。
尘尽坐在圈椅里,抱着手炉,垂着眼睑,肩背倚得很深,很是昏昏欲睡的模样。
见她不着调,季秋鹗先是怅然,又觉着不可思议:外男在此,这死丫头怎么还能风雨不动安如山?活像几百年没睡过好觉似的。
便抬起手来推了推她,好声好气道,“别睡。你要是一头睡过去了,我们可就说不清了,你是命好,我命却不咋样,郁宣非得弄死我不可。”
说是推,然而也极守规矩,只是轻轻拍了两下肩子,便收回手去。
窗下挂着一只金笼,金子交错纵横,造出光辉灿烂的樊笼。笼子里养了只芙蓉鸟,低头啄了啄羽毛,扑棱棱便要飞,直直撞在栏杆上。
尘尽被一声轻响惊醒,眯了眼,嫌弃地掸了掸肩——季秋鹗霎时愤然,什么毛病!谁惯的她!
正想发作,却听她含糊道,“你不是我未婚夫婿吗?都是换过庚帖的交情了,好好一个国公世子,不要妄自菲薄。”
“虽然要你做我的夫君,”尘尽掖了掖鬓角,仿佛很正经,“这种事还是太为难我了。”
整十二年的交情!青梅竹马,想必也不过如此了吧。
朝府在从善坊第三街,这里大多为望门庶族所居,同一条街上,另一端就是声名煊赫的魏国公府,占地极大,豪气万千地横贯其中。
这种抉择不能说不奇怪,魏国公府分明有更好的坊巷可居,却还是要盘踞此地,颇有一些大隐隐于市的味道,这样显赫的郡望贵胄,在这一片不见经传的庶族中便格外冒尖。
而魏国公唯一的嫡子,季秋鹗,更是鹤立鸡群的那只鹤、落难乡野的真凤凰。
厅堂还有另一张椅子,季秋鹗没坐,很警惕地往窗边倚了,一截手臂横在窗缘,势要和她保持一个妥帖的距离。
尘尽真有些郁闷,十二年的交情,抵不过一句轻飘飘的口谕吗?以前多么亲密无间,如今见了她就像米耗子见了猫,嘴角虽带着笑,人却生分了。
听她说出这样的话,季秋鹗牵了牵唇角,大约是个要发怒的前兆。按他的坏脾气,就算她要托词伶俐的玩笑话,也已然算得上极不客气的冲犯,不把机锋打回去,他是不肯罢休的。
不过面对尘尽,眉梢的怒容只是忽起一瞬,又渐渐消减了。
他摊开手,痛快地承认,“确实为难你了。”
尘尽没想到他认输得如此果断,被噎了一下,“……要说脸的话,确实。”
季秋鹗哼了声,竟然应下了。
要说相貌,他其实也不差,可倘若要和那位相较,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为好。
一时无话,左看看右看看,香炉里燃着一锭掺了琥珀的青麟髓,到处都呈现出一种精细严谨的况味。
抬手掩了掩滚烫的耳朵,到了这时候,才有莫大的羞耻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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