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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娘——”
当街的酒垆里,头上包着深蓝头巾的妇人站在槛里,锁住春柳般的一双眉毛,朝着外头叉腰吆喝,约莫是阿娘唤儿女回家。
女孩麻利地跳下马扎,在地上踩实了,又扭过头,道了声“谢谢阿姊”,掩着荷囊就往那处跑。李重萤追着她窄窄的背影,好奇地张望了一眼,感到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艳羡,一腔好心情慢慢跌回谿谷。
她放下帘子,倚在窗边听风。
轭首挂佩鸟形的銮铃,金丸滚在空腔里,绵铃阵阵地回荡在长街之间,虽没有大雅里“四牡彭彭,八鸾锵锵”的威显和气焰,却也自有一种奇特的悦耳。
她问谢珣
,“将銮铃放在太常寺的雅乐里如何?”
他“咦”了一声,放下书,做出思量的神色,“陛下想在万寿节上添设新的礼乐?”
她本没这样想的,只是单单觉着好听;但丞相都这样说了,显然是经历过一番忖度,又何必拂了他的面子?
李重萤琢磨了一下,觉得并无不妥,慎重地点了点头,回道:“确实如此。”
“恐怕……”
皇帝的要求不算什么异想天开,却有犯难掩覆在他神秀的眼眉里。
“这几年的万寿节,太常寺都是按着旧典吩咐下去,现在要改,要与太常寺卿细谈其中关节。等太常寺卿的意见无误了,还要和高掌印过话;等高掌印承下了,还要在朝上与百官谈一谈。”
她显然没想到这一茬,这算什么?取经路上的九九八十一难?还是说皇帝连这点权柄都要仰仗阉狗的脸色?
简直有一股火烧到李重萤的天灵盖,“难道孤还没有让太常寺多添一支乐舞的权力?”
谢珣安抚她,“不是这样的。”
她选择性地不听,用力扇了扇宽大的袖笼,假装这是高愁伸过来的脸,“那是怎么样?”
“让教坊司来排。”他侧过脸,觑向她那端竹篾横成的窗,“不必经过太常寺卿。”
又是这样模棱两可的话,李重萤并不信他没有旁的想法,“讲实话。”
马蹄声略缓了缓,听泉已经近在眼前。
漫天都是洁白的芦花,不远处的金松下,一只乌木颜色的短篷泊靠在岸边。此时没人过河,披蓑衣的老艄公坐在篷外,捏着蕉扇,正在围炉煮饭。
他刚才一直不曾开口,在她和铃娘说话的时候,他就保持着适宜的默然,低头看书。丞相是个秀外慧中的人物,有一双剔透的慧眼、一副玲珑的心肝,分明顺和得没有脾气,变脸时却也有着裹挟雷霆迎面冲来的威厉。
丞相的怒气无声无息,像春天里的雨,暗匣里的针,屋檐上的水珠。
无数向他涌来的探究,无论好的坏的,都被阻截在高城之外,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如果将这个当做殿试论辩的题目,想必就算是最聪慧的进士也会满面羞愧,最后无地自处地死去。
“瞒不过陛下。”他拱了拱手,坦然道,“太常寺卿殷良夜是宣王的人。”
宣王李邺,时年五十六,先帝尊贵的小皇叔,平日里拉个老脸,是个老不死的东西。
好啊,真行啊。怒到深处,她反而气得发笑,肩膀不住地颤抖,孤的朝堂……还是孤的吗?
她光顾着咒骂李邺和高愁,心里有十分的无援,不由得疑心丞相也有同样的目的,举目朝他逼视过去,遽然间愣住了。
那张端庄而美丽的脸,胎质薄脆,在秋光的照映下显得妙如珠玉。
李重萤有一张好脸,在宫掖如云的美人中已经算是出挑,而谢珣更是眉目如画,和曾经冠绝练京的先帝相较起来,竟然很有一较高下的气势,不输天潢半分,当真是绝色!
视朝时见一见丞相,心情也能好上几分,他日此人若得造化充入宫掖,必然是一代祸乱风云的妖孽!
君王不早朝,便成昏君;成了昏君,就要亡国。
短窄的帘影横射进来,排在长衣错综的花纹上。他将手臂带着袖子一并抬升,霎时遮住外头的日光,蹄声一刹,轱辘有两个时辰的的马车终于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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