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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又是阴天,梅子黄,哀草碧,举目四望,俱是烟笼细柳,愁锁阴云。
蒙蒙细雨恰如飞丝柳絮,打在人身上,寒意销骨,侵人肌里。
沈澜打了个寒颤,扮成男子穿上白绫中单,稍厚实些的斜纹布道袍,又在外头套上蓑衣斗笠。
直奔武昌而去。
她是从平湖门入得城,甫一接近税署,沈澜便眉头紧锁。
整个税署,外头的百姓、兵丁混杂在一块儿,里三层外三层,只将税署围堵地严严实实。众人喧哗、叫骂、呵斥、和墙头的甲士对峙。
沈澜压了压斗笠,问道:“魏国公什么时候到?”
身侧的林秉忠望望天色:“快了。”已至正午,此时应当已入了城门。
他话音刚落,没过多久便听得远处青石街上,人流似乎喧嚣起来。
沈澜遥遥一望,却见有百余持刀甲士,护卫着一辆囚车而来。
囚车上的男子着葛布衣衫,细雨一打,沾衣欲湿。他年约五十余岁,眼中红血丝遍布、嘴唇干裂、须发微白。加之一路风尘,胡子拉碴,头发凌乱不堪,人也憔悴老迈,几至枯槁。
最要命的是,那囚车约莫是特制的,极狭窄矮小。他上半身脊背笔挺,下半身却跪在囚车内。
如此羞辱,他却神色刚毅淡漠,跪在囚车里,笔挺得如同一杆标枪。
这是沈澜第一次见到魏国公裴俭,倒与她猜测的一般无二,他与裴慎相似度极高,不是指外貌,而是气质。
那种沉静周全、刚毅果敢的气质,父子二人,如出一辙。
“这是哪个?”
“魏国公也被关押了?”
“狗屁!北伐何罪之有!”
“怎得这般羞辱人?”
裴俭一出现,即刻激起了更大的民愤。胆子大的只管与甲士推搡起来,胆子小的也嚷嚷着往囚车附近凑。
隐在人群中的陈松墨见了这囚车,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湖广乃南京小皇帝的龙兴之地,千算万算没算到,洪三读为了谄媚陛下,竟临时换了囚车,生生让魏国公跪进湖广。
只要一想到一会儿爷出来见了这情景,陈松墨只觉头皮发麻,心惊肉跳。
他隐隐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原定的计划仿佛要失控了。
沈澜冷眼看着甲士们护卫着囚车艰难的在人潮中穿行。足足磨蹭了小半个时辰,囚车终于临近税署门口。
领头骑马的也是个太监,面白无须,年约三十多,着青红曳撒,身后跟着十来个头戴尖帽、脚蹬白皮靴的番子。那太监翻身下马,正径自要往府里去,却听见有人大喝一声——
“莫走!且容我家公爷进些水米!”
太监洪三读直直望向人群里,见有一精瘦汉子,看着年约四十五六岁,正直勾勾的盯着他。
方才这句话正是出自这汉子之口。
洪三读心头生恼,打从陕西到湖广的路上,这都第几回了!不是要水就是要充饥的点心,再不然就是要个驿站房间好歇息一会儿。
可他又不得不从,自己不过带了一百二十三个甲士护卫,光是毫不避讳地护卫裴俭南下的亲卫就有百余人,这还不包括隐匿在人群里的。
真要打起来,洪三读不仅完不成任务,还得把自己的命赔进去。
他心里呕着口气,却又只能强忍着,便恶意道:“你尽管去喂!”也得看你家公爷肯不肯吃。
说罢,洪三读一拂袖子,甲士即刻退出一条路来。精瘦汉子一路疾行,三两步跨上囚车,半跪下,自怀中取出水囊,双手递给裴俭。
见此情景,周围即刻有人低声议论起来。
“这汉子倒是个忠义的”
“忠心有何用?还不是要被押去南京。”
“真忠心,怎得不将国公爷救出来!”
“怎么救!话本子看多了,劫法场罪同谋逆!”
沈澜听着耳畔乱七八糟的议论声,只是沉默不语地望着前方。
裴俭摇摇头:“既有雨水,何须水囊?”说罢,仰面,任由雨丝入口,润泽他喉咙。
裴俭怕在囚车上更衣不易,只喝了两口雨水便抿上嘴再不肯喝,还摇摇头,张着依旧有些干哑的嗓子道:“萧义,你回去罢。”
萧义也是个倔性子:“公爷要向陛下尽忠,我萧义亦要向公爷尽忠。”说罢,从怀中取出纸包,里头是掰成小块的干馕饼。
裴俭摇头,以示拒绝,又径自闭目养神,再不去看萧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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