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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流城的神木林里长满青草,鲜花、榆树和红木,浓密的叶片依然贪恋着枝干。临冬城里也有神木林,她喜欢那个地方,不仅仅是因为那是古朴静谧的林子,而且是因为,她能在那里找到独自一人的父亲——他会坐在温泉流水旁边的岩石上,背后是一棵古老的“心树”。千年累积的腐殖质会吸走她的足音,她的偷看不会叫父亲发现,也不会打扰他的宁静。
君临城也有神木林,足有一亩之广,种满榆树、柏树和黑色叁叶杨。在得知布兰苏醒后的那天晚上,阿波罗妮娅看到奈德宽慰地带着珊莎和艾莉亚前去神木林还愿。她偷偷跟上去,注视到父女叁个在心树前跪下感谢神灵,祈祷,谈起近来的生活,父亲轻轻地吻了珊莎的眉毛,喊艾莉亚“我的小宝贝”……当月亮高升,珊莎和艾莉亚相继入睡时,奈德把自己的斗篷给他的两个女儿盖上……
阿波罗妮娅默默注视着父亲独自祷告到天明,她躲在柱子后面,模仿着父亲,为布兰、瑞肯、珊莎、艾莉亚、罗柏、琼恩、凯特琳夫人……祈祷,用心聆听那些被晚风吹过来的只言片语,学着该如何用语言表达心愿。在那晚之前,阿波罗妮娅从未祈祷过,她听过这个词汇,也知道它是什么意思,但直到那晚,她才感受到它的含义,悲悯得像一声神明的叹息。
“诸神,”阿波罗妮娅望着刻在惨白树干上的那对深邃红眼,跪在奔流城的心树前,“我想要……”我想要父亲爱我就像爱珊莎、艾莉亚、罗柏、布兰、瑞肯那样,我想要父亲爱我超过爱珊莎、艾莉亚、罗柏、布兰、瑞肯,“我想要父亲——我想要一个父亲……”不会厌恶我。她激动地低声喘息。
一阵风毫无预兆地卷起,如母亲的衣袖温柔地照拂着她;一片心形红叶被风的指头摘下,调皮地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带着草木和露水的清新气息,最后轻轻地贴在她的额头上。
阿波罗妮娅身心微颤。她想去拿起那片落叶,然而她的指尖碰到了一个比飘落的红叶更鲜活的血肉之躯。那只她触碰上的手,以温暖宽厚的力道与触感包握住她。
“让我来——”他的声音低沉而粗粝,仿佛河床深处的暗流涌过砂石,沉默而不动声色地给人以被托举的感觉。她微微转脸,被取下的红叶短暂地挡住她的视线,但那身熟悉的沉黑色鱼鳞状软甲微微反着上午的阳光。
布林登·徒利。不知何时,他已然单膝跪在了她的身侧,一头卷曲的灰白色发丝,如迎风飘扬的褪色战旗。深邃蓝眼带着安慰的笑意,望着她,仿佛被阳光晒暖的河水,而非那化不开的、冰冷的、带着厌恶的灰色磐石。
阿波罗妮娅滞住了,心怦怦地剧烈跳动起来。她仿佛能看到自己面失血色的过程。那一瞬间她感觉到自己与心树间的奇异相似,仿佛她们之间有了某种隐秘的联结和契约。难道诸神真的给她送来了一个父亲?
这可能吗?
可是她想要的是奈德·史塔克。
她立即跑了。
身体和双脚把阿波罗妮娅带回了奔流城的卧室。门在身后关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背靠着粗糙的橡木门板,她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懊悔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做了什么?她竟然在诸神回应她祈祷的时候,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逃跑了!那片心树红叶仿佛还带着露水的凉意贴在她额头的触感,布林登手掌那温暖、粗糙、带着惊人力量的包裹感……这一切都如此神圣,如此真实,如此……触手可及。
而她,却用最愚蠢的方式回应了它。
“蠢货!白痴!胆小鬼!”阿波罗妮娅咒骂着自己,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他会对她的无礼有什么反应?他一定觉得她是一个不知好歹、举止怪异的疯女人。
“诸神宽恕我……”阿波罗妮娅失魂落魄地喃喃道,直到入夜后仍旧懊悔不已。
奔流城的石墙在秋天的深夜里吸饱了寒意,渗入阿波罗妮娅辗转反侧的床榻。懊恼与自我厌弃像冰冷粘腻的蛇,钻进她的头脑搅得她不得安眠。神木林里的一切都在黑暗中反复上演。如果她那时候表现得可爱、讨人喜欢一些,她现在说不定已经有一个……
“咻——笃!”箭矢破空的声音从敞开的窗户飞进来。
一开始阿波罗妮娅以为自己神经紧张到幻听了。
大晚上的谁在射箭?
“咻——笃!”又一声。“咻——笃!”这不是幻听!
阿波罗妮娅猛地坐起,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几步飞奔到窗边,带着一种惊人的预感望向靶场。呼啸而寒冷的夜风吹得她眯起眼睛,相较白天他多穿了一件斗篷——由于手臂搭箭拉弓的举动而向左侧飘去——但她还是立即认出布林登·徒利来。尽管他背对着城堡她房间的方向,她却看见,或者自以为看见他的面容与神情。
她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穿鞋,抓起斗篷,一边披上一边飞奔下楼。
夜晚的靶场,温度远比房间里更低,但她却感觉不到冷。布林登爵士仿
佛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仿佛专心致志再次引弓,好似沉浸其中地瞄准靶心。月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坚毅、冷峻,以及那一道道岁月留下的沟壑。
她屏息凝神地等待着,捕捉到箭矢破空而出,射中外环,尾羽微微颤抖。这是第一支,偏离靶心。
阿波罗妮娅转眼,注意到布林登的表情发愣,像是不敢置信自己失手了。他看了她一眼,神色复杂、有些故作坦然地吁出一口气,收起弓箭。
她真想告诉他,她不愿让他以为自己在嘲笑他。事实上她还很高兴,就像人们看到自己所爱而又完美的人也有弱点一样,就像之前流亡路上,一向是别人的依靠的父亲只能靠她了一样。
想到这里阿波罗妮娅很是难过,但布林登已经转身走近她,他举起一只手放在左胸,行礼后,问她有没有事,能不能为她效劳。
快!哪怕只是出于礼貌,她必须说点什么,“我睡不着,爵士——绝不是因为您的缘故!我……我一直在为白日里,我的无礼举措而懊恼。我必须向您道歉。”
“无礼?”布林登盯住她愧疚的眼睛,反问道,“我倒觉得无礼的人是我,打断一位淑女的祈祷……我能知道你在祈祷些什么吗?比如让葛雷乔伊永远闭嘴?”
阿波罗妮娅脸红了,同时他没听到自己幼稚的祈祷内容而松了口气,因此当她想装出正经的样子时,便很不成功,“难道我在您眼里是一位那么恶毒的人吗?”
他注视着她,好一阵儿没有说话,那里面似乎有什么的东西让她的脸烧红了。她坚决地回视着他的眼睛,在心里默念别低下头,继续说,“席恩喜欢讽刺人、嘲笑人,假如他在那之前不会挑选比自己弱的对象的话,也许称得上是个有趣的优点……我的意思是……”他已经走到她跟前来,用眼神温和地制止了她又快又疾、暴露内心激动的话。
“您在我眼里是一位相当可爱的人。”
这回儿她看清楚了他眼中的感情。布林登爵士说她可爱,并用眼神和整个姿态印证了这点。
“可爱……”她缓慢地用发自内心的声音跟着他说了一遍。接着她朝他微笑,整个心花怒放、容光焕发了。
脑子里一闪而过‘父亲从没说过她可爱’的念头,但她对此已经没有什么难过的感觉了,她此时此刻太过欣喜愉快,以至于给不了过去带来的难过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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