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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穿过两列座椅中间的走道,旁若无人地往另一间实验室赶去。裴寿允靠在椅背上支着手臂,伸开两腿,眼睛斜瞥着地砖,焦躁地踩了几下鞋后跟。高绪如身体前倾,两肘撑在膝盖上,低头凝视着脚边黑色的小方砖,看到瓷砖上倒映出自己颓唐的面影。静寂中,梁旬易揉了几下手指,说:“我就是搞不懂,他们为什么要我是指,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弄得这么极端。”
他有些语无伦次,高绪如怀着沉痛的心情拉住他的手。裴寿允搭着一臂,目光发直:“看起来不管是谁了绑架了他,都有了压力,害怕自己被揪出老底。我猜是有人把他们逼急了。”
“他们一开始就没打算把梁闻生还回来。不然为什么杀了人之后还故意让我们看到定位,甚至专门留下一盘录音。”梁旬易木着脸说,“他这是在有意挑衅,他和我必定有深仇大恨。”
高绪如抵着鼻梁沉思良顷,问:“我听郦鄞说,在你还没来克索罗之前就已经收到过不少恐吓信,那些信的由来是什么?”
梁旬易垂眼看着立交桥上玩具似的车辆,默不作声地回忆了很久,然后痛苦地拧了拧眉心:“我记不太清了。我记得我因为某事被关进精神病院,医生判定我有应激障碍。我受到过指控,但我记不起来具体的罪名是什么。我一定做了什么事,我老是莫名其妙地梦见战场和坦克,每次都被吓醒。醒来后的那种心情就像是悔恨或者自责茫然,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
裴寿允痛心而悲哀地望着他。高绪如回味着昨晚塔塔讲的那个故事,他在思索塔塔是不是真的在暗示梁旬易害死了他兄弟。若事实如此,那个死去的人是谁?这桩未了结的公案距今已多少年了?高绪如想不明白,梁旬易记不起来。他们就这样寸步不离地在实验室外苦守到黄昏,夕阳欲颓时,负责验尸的医生迈着沉甸甸的脚步走出了隔离门。
医生犹疑不决地摸着下巴上的胡子,行至几人中间,三思过后才道出结果:“我很抱歉,先生们。dna比对吻合,验明正身就是他,这是核验报告。对此我真的感到很遗憾,节哀顺变。”
梁旬易觉得心里结了冰,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一滴泪都流不出来,在这个温暖又平常的傍晚,他听到这样的噩耗后只是平静地伸出手接过了报告单。医生面带歉意地看看他,然后告辞离去。
翻阅完报告,梁旬易淡漠地合拢纸页,抬头看向高绪如:“我们回家吧。”
“好。”高绪如推着他走向门外的电梯,“回家。”
秋天的气味扑面而来,夹杂着灰尘的味道,灰尘的气息占据了上风,叫人难以忍受。透过高楼之间的夹缝能看到一轮铁饼似的火球病怏怏地垂在天际,像颗染血的人头。车载收音机里放着天气预报,于是高绪如得知克索罗市将迎来连续的雾霾天。之后,裴寿允将频道调到了乡村音乐台,里边正在曼声演奏着一曲歌谣。
马凡西路上落满了乌桕的叶子,远看就像飘飘冉冉的金腰带。天空被照成粉红色,但这鲜亮的色彩其实是烟尘造成的。车子在山路上盘折了好一阵才驶抵别墅门前,住在这栋美轮美奂的房子里大有君临天下之感,不过这宽敞的屋檐下再也不会有梁闻生的嬉闹声了。郦鄞听到声音后跨出门,局促地交扣着两只手,对走上来的高绪如说:“有人在茶室等你。”
高绪如疑惑地皱了皱眉,不敢怠慢,快步推着梁旬易走进门厅。后者把报告单往桌上一搁,就风轻云淡地去扭头去问郦鄞今晚的餐桌上有何菜式。尽管梁旬易表现得若无其事,但所有人都看得出他眼中没有一贯的奕奕神采了。真正的忧伤不是风急雨骤,而是涓涓细流。
脱掉外套交给殷勤的门房,高绪如让郦鄞代他照顾梁旬易,然后径直走去僻静清幽的茶室见客。他透过玻璃看到椅子里坐着位头发花白的男人,心中猛一忐忑,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指。庄怀禄正就着斜阳的余晖读报,见高绪如进门后才放下报纸,站起身来端详他:“你的头发怎么变成这样了?”
“昨晚我扮成梁旬易的邻居去送钱,给头发染了颜色。”高绪如回答,“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小时前刚到,管事说你陪梁旬易去了医院,让我在这儿等。”
“怎么回事?”高绪如不多废话,直取中心。
“怎么回事?”庄怀禄严厉的目光从镜片后面射向他,“这话应该由我来问你。出了一条人命,还是个名人的孩子,闹得满城风雨,我在中央区都听到风声了。你引火上身了,大英雄。我当初万般叮嘱你务必循规蹈矩,别惹出祸端来。这已是最后一年,联盟马上就要解除对你的制裁,要是你现在又被抓住把柄,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高绪如伸出手指,声音里隐有怒意:“你非让我来克索罗做这事,我早就担心过如果碰上绑架案怎么办,结果雇主的儿子就真的被绑走了。现在一个男孩死了,这也是你的错!”
庄怀禄逼近他:“我提醒过你稍微出点力就行了,可你竟亲历亲为,亲自出面和绑匪谈判,你明知道对方都是些什么恶徒!你以为你眼观六路、成竹在胸?莫非是觉得还没吃够制裁的苦?”
“那是因为梁旬易信任我,他把我当成家人看待。”高绪如把腰间的枪卸下来放在桌上,“我只想帮他渡过难关,为了他,也为了我自己。我在安哥亚枪杀了一个平民儿童,和他的母亲。那对母子的鬼魂一直跟在我身后,我看得到它们,无时无刻。我只是想救梁闻生,这样能让我心里好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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