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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教旁人知道,天子以身侍人,传出去只会被天下人唾骂和笑话。他闭着眼睛,自欺欺人地用一块并不存在的布遮盖这种羞耻。想要维持最后的体面。
李幼来到政清殿时,只见孙珩行背着手站在窗台远眺。
初升的曦光破开云层,慢慢照到他清俊的侧脸,显得人柔和可亲。但当他转过来,对上那双森然冷漠的眼神时,谁都无法把他当作一个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看。
滔天的权力养出孙珩行非凡的气宇,单单瞧着,就令人心生畏惧。
如同四年前的那场登基仪式。
宣室殿威严,身着铁甲的羽林军擒着作乱的臣子,挥动雪亮的刀刃。一颗颗头颅骨碌碌地滚到地面。粘稠的血顺着丹梯流下去,沁湿天子脚上的龙纹鞋履。
孙珩行站在那把金色的龙椅旁,脸上带着伤,朝他伸出手,要他过来。连龙袍都穿不合身的李幼从没见过这种血淋淋的场面,早被吓得魂都飞了,一个劲地摇头。
他太过害怕,以至于对方走过来时话讲不出,脚动不了。随后他被强行按进龙椅里,一坐便是四年。
“陛下在想什么?”
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将李幼从回忆中拉回现实。他稍稍往上看去,一张贵气的脸闯入视线。
不知何时,孙珩行已经近在咫尺,甚至可以看见对方的表情。孙珩行眉头微拧,嘴唇抿起,手朝他伸了过去,俨然一副要教训人的样子。
惊得李幼连忙往后躲闪,拉开二人间的距离,“朕在想大人入宫做什么?”
这个动作即便是下意识的,也让孙珩行的动作顿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臣过来向陛下汇报谢芝升官之事。”
“哦,此事朕已经知道……”李幼有点心不在焉,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提拔的人是谁,“谁受封?”
“谢芝。”
“不是班飞赫?”
孙珩行的面色冷了下来,“司隶校尉职责重大,人选之事总要精挑细选。陛下与臣讨论了这么久,才定下谢芝,何来的班飞赫?莫非陛下想换人?”
李幼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立即明白自己半梦半醒时,听见的那番话并不是错觉。他急忙摇手道:“朕一时迷糊,忘了这件事。朕真没有那个意……”
宽大的袖袍滑到臂肘间,露出一截青黑的手臂。
孙珩行心头一紧,没了听人解释的心思,猛然攥住李幼的手,问:“这是怎么了?”
李幼的视线也随着他看去。自己的手臂、手腕都有不同程度的青黑,仿佛遭受到什么毒打般,瞧起来甚是骇人。
李幼皮薄,很容易在身上留下伤。那腰封上的云纹是由蹙金绣工艺制成的,殷霜绑得紧,自身又过于挣扎,金线银丝摩擦着肌肤,手便伤着了。
到嘴的话卡了壳,他一时间没能想到什么好理由。半晌,他在孙珩行如刀的目光下干巴巴地道:“不小心磕到了。”
“磕到了?”孙珩行轻声重复了一遍李幼的话,有点恼火。
李幼挪开视线,心虚地“嗯”了声。
孙珩行被这拙劣的谎言给气笑了。他现今虽从文,但曾习过武,领过武将的职位,对一般的伤痕颇有辨识经验。磕伤的淤青主要集中伤口处,青黑由内自外地呈渐变色,李幼手臂上的颜色大致均匀,细看还有星星点点的红,明显是被什么东西绑住后挣扎所致。狗都不信磕伤。
他感受着手心里的温度,面色渐沉。究竟是谁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对天子行这种虐待之事?
“宫内可是有人欺负陛下?”
李幼默默摇头。
“那——”孙珩行拖长了前调,斟酌许久:“可是那人所为?”
李幼一愣,知道他会问,但没成想问的这么直白。殷霜与他、孙珩行都有异常错综复杂的利益关联。
即使他不知殷霜与孙珩行到底有什么交情,但殷霜所行之事乃惊天骇俗,又与孙珩行没有太大干系。
实话实说大抵会遭来他的鄙夷和恶心。况且,自己与孙珩行也仅仅是傀儡人和操偶者的交易关系。
他说不了,也说不出口。
李幼在孙珩行的注视下缓缓地摇头。
什么也问不出,李幼的嘴跟紧闭的蚌壳一样,撬也撬不开。孙珩行的眉头逐渐皱起,大有发脾气的征兆。可他握着那截青黑的手腕,又生不起气来。
算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给人上药,剩下的事情就交由“奉意”来调查了。
他把人拽到座椅里头,从腰间的摸出一盒膏药。玉盒子是碧色的,膏药亦是一样的颜色。
孙珩行用手挖出的膏药,轻轻抹在李幼的淤青处。膏药随着指尖的揉搓化开,渗入肌理,生出一股冰冰凉凉的感觉。
殿内安安静静,谁都没有出声打破难得的君臣和谐气氛。
涂完药,孙珩行没有立刻放开李幼的手。他从腰间卸下腰扇,捏着那两条伤痕累累的手臂细细扇着风。
“这药陛下拿着,一日涂抹两次,很快便好了。”他低着头,没注意到李幼复杂的目光。等说完人没应,这才抬起头,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以为是自己按疼太重了,“很痛么?”
“不痛。只是大人让我想起了一些旧事。”李幼道。
孙珩行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道:“那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下过雨后的夏蝉倒没有像平时一直叫唤个不停。蝉鸣一时长,一时短,却搅乱了殿内君臣的心神。
李幼率先换了话题:“大人是随身带着药么?”
“一直都带着。”孙珩行收起扇子,放回腰后,解释道:“想杀我的人太多了,稍有不留神,就容易受伤。所以一直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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